第24頁 文 / 月光
水輕煙唇挑譏誚似的吐言嘲諷。
猶若點破一夢似的,他驚恍抬頭,呆望住她。
「看劍!」水輕煙啟齒清喝:「你再不動手,休怪我劍下不留情面!」蓮足點跨,她紅艷艷的身影登時朝他竄撲而去。
他一時驚措,倉促舉劍以待。
可,望著她愁怨糾皺的眉睫,他卻不自覺的連連後退。
水輕煙言出恫嚇:
「向雲飛,你拿命來吧!」
向雲飛懊語喃喃:
「……輕煙?」
足尖初落,水輕煙軟劍出手。
水輕煙軟劍一出,再無容情,原本就如急風驟雨的伶利劍法此刻更是毫無保留的全朝向雲飛身上招呼過去,掠他衣、亂他發,招招狠辣,當真不留情面。
向雲飛見她眼神淒楚,又想自己背信忘義,沒如自己所說的:一輩子疼她愛她,待她好、討她歡喜,反而提著劍,莫名其妙的與她拿命搏殺,心中懊惱得恨不能索性就死在她劍下。可眼見她出手看似狠辣的劍法卻只是將自己弄得狼狽、掠出幾條血口,卻半點沒傷自己要害,他心中一奇,覺得事情有異,但想要出口詢問,卻又總讓她手中軟劍逼得倉忙還招,全然無隙可趁。
他嚅喃兩聲,本想向她問上一句:「你是不是惱恨我?」神思一晃,話沒出口,頸上卻讓水輕煙破出長紅,雖不傷及性命,卻實在疼痛的難受。
水輕煙招使愈快,向雲飛便只能還招更急。
他惦念著心裡的疑問,與水輕煙滿場游鬥,手上使的全是防禦的劍法,水輕煙一時急攻不下,忽然劍勢一鬆,竟出起慢招來了。
向雲飛心中一奇,手中短劍竟也跟著慢了下來。
他正以為逮著了可以問話的時機,卻哪裡知道水輕煙變招甚快,軟劍一陣吟嗡清脆,竟比先前更快更猛地朝自己飛刺而來!
向雲飛心下大駭,臉面一抬,短劍倏然出手格擋。
就只那麼一瞬之間,他忽然在水輕煙嬌美如昔的臉蛋上讀出了兩人平日相處時,她那一分無人可擬的甜蜜笑靨。向雲飛驀地心上一怔,還來不及轉過心思弄清她臉上笑意,便聽到一聲「叮噹」,而握了劍的掌上莫名一陣濕黏,眼前的水輕煙唇邊含著甜甜笑意,踉蹌兩步,仰天倒下。
「小姐!」竹芽兒一聲尖叫淹沒在百來人的歡喜與驚訝聲中,像一顆落進池塘裡的水珠一般,霎時消滅了蹤影。
「輕煙?輕煙?你你……你為什麼……」眼見水輕煙忽然倒地,向雲飛再無所顧忌的撲身過去,緊緊抱著她的身軀,側目一望,才發覺原來在手中的短劍已然刺中了她的腰脅,手中那濕黏的感覺,原來是她熱燙燙的鮮血!
「嘻嘻……」懷中的水輕煙忽爾笑了起來,她軟弱無力的悄聲說道:「大哥……你怎麼躲我……都還是讓我給騙了……」她猛地咳了兩聲,濺得向雲飛衣上點點是血。
向雲飛急道:
「你、你這是做什麼?你、你為什麼?」
水輕煙噓了一聲,壓著嗓輕道:
「我要是……死了……他們、他們便不會逼……逼你,他們真討……厭,討厭得很哪……逼大哥做不喜歡的事……逼得大哥一直皺眉頭……大哥別皺眉……頭,我、我不喜歡……」
話聽至此,向雲飛這才曉得原來水輕煙劍招倏然轉變,為的便是騙自己出劍,好讓她往劍鋒上撞,就像是他一劍刺中她一樣。
水輕煙軟軟的笑了起來,淡聲說道:
「大哥……你現在是武林……盟主了……要、要好好的照顧自己,還有……不要傷了我門下弟子,他們……不是壞人、他們不是……只要是武林盟主說的……他們就不會欺負他們……」
水輕煙話愈說愈是虛軟無力,怵目的鮮血攤成一窪小池,向雲飛心焦如炙,阻下她說話,連忙要將她抱起。
「別說話,我去找大夫、去找大夫……對!司馬大夫,我們去找他……」
水輕煙未置可否,只是一徑軟軟甜笑,自她唇角流出的血仿若是種染了色的蜜。
「……大哥……你會記得……我嗎?會嗎……會不會呢……我會記得你的……」水輕煙甜笑猶在,可沉重的眼皮卻已緩緩合下,垂成兩彎密密的簾,沒再打開,那樣子就像是睡了一般……
她不動了、她一動也不動了,是……是死了……死了嗎?
「啊……啊……」向雲飛自喉嚨深處扯著聲,終於,他承受不住,大聲地叫了出來。「你怎麼死掉了?你怎麼死掉了?一輩子還沒開始啊?!我我……」
他快手拾起水輕煙掉落在地的軟劍,在她垂軟的臉前懊悔的輕嚷一句:
「我、我要武林盟主做啥?做武林盟主有什麼好?你死了我又有什麼快活?」他倏地手腕一反。「我陪你。」軟劍霎時刺入腹中,鮮血四濺,立刻傾倒在水輕煙身側。
「公子爺!」竹芽兒又是一叫,兩行熱淚已然灑落。
「這是怎麼回事?咱們的新盟主怎麼……哎呀!怎麼沒火了?」
殿中百多人正為了眼前這怪異的情況困惑之際,忽然堂中火光全滅上陣妖異也似的陰風自門外捲了進來,殿外不知怎地,人聲雜杳,像是湧進了千軍萬馬一般。
「快點火、快點火!」吳全心中頓感事有蹊蹺,立刻命人點燃火炬。
「不必點了,你要火,我四水堂為你送來了!」青冽冷聲說道。
殿外一片火海也似的光亮,紅烈烈的耀入大殿之中,雪劍門四水堂堂主此刻領兵趕到,將天刀幫領軍的中原聯盟已然團團圍住。
中原聯盟此際人人自危,原在正殿中的黃水堂門人這時歡聲呼喝。
「啊!門主和那少年不見了!」
不知是哪個人忽然冒出了這句話,堂上所有目光盡數朝水輕煙與向雲飛委倒之處放眼看去,果然只見到滿地鮮紅,再無他兩人的蹤影。
眾人這時面面相覷,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麼狀況。
青冽冷若寒冰一笑:
「吳幫主,想知道發生什麼事嗎?」她壓低眉眼,含怒說道:「先看顧好你的性命再說吧。」
終曲
「你腹上的傷好了大半,可要好的完全,你可得聽從老夫的安排,千萬不可躁進,按時服藥抹藥,再過個十來天,自然痊癒。」
白髮蒼蒼的老醫者邊將滿桌的瓶瓶罐罐往大木箱子裡收,邊仔細的叮嚀道。床上赤裸身子的少年微微頷首一應,輕聲稱謝。
老者拾掇完桌上所有藥物,合上了木蓋子,起身便走。
「司馬大夫,您要去為她看傷了嗎?」
司馬大夫回過臉來向他和藹一笑。
「是啊,你又要跟了?」
少年微笑點頭。
他翻身下床,嘴角微微一扯,像是牽動了傷處,但他並不十分在意,挑指披了件衣衫,赤足滑進布鞋,身子尚未站定,便忙步跟著司馬大夫走出房門,往隔壁房而去。
「其實你不需要每次都跟我過來幫我的忙。你多休息些時候,腰上劍傷好得也才會快些。」
司馬大夫推門進屋,朝床邊走去,拉了張圓凳便坐,翻起軟香薄被,當即為床上睡容沉沉的少女搭脈診治。
少年反手將門帶上,較以往深沉了些的笑容之中卻有三分無可掩抑的傻氣。
「我知道我幫不上您什麼忙,可我希望能多為她做些什麼,也希望在她醒來的時候,知道我一直在她身邊,從沒有離開。」
司馬大夫呵呵一笑。
少年又道:
「聽赤大哥說,藺前輩離開青水堂了?」
司馬大夫鬆下了把脈的手,揭開藥箱子,隨手摸著藥瓶一邊同少年說道:
「自那日他將你們兩人救來給我,自己又回去將勞什子中原聯盟狠狠修理一頓。他總是來去匆匆,沒功夫多陪老夫我多說幾句。」
他頓了一聲,掀開床上少女腰間衣物,準備為她上藥。
「二小姐無心接管門務,推算下來,首選藺文這總護法需得接扛門務。這當日兒他忙得偷不著閒也實在正常。」
少年走近床畔,幫著司馬大夫為少女抹藥包紮。
司馬大夫手上不停,嘴上也續聲說道:
「還好那日四水堂堂主與藺文總算趕到,搶了船,回到總壇,要是再遲些時候,就算自負如我,也難與閻王搶必死之人。」
少年點了點頭。
「等她醒了,我會找個時間向大家道謝。」
司馬大夫呵呵一笑。
「也不必這麼客氣。只要大小姐醒後,你兩人趕緊讓大傢伙有杯喜酒喝那就是了。」老大夫抹了抹手,為敷好藥的地方裡好長巾,蓋上衣衫。「對啊,老夫聽青冽那丫頭說,你已經在看黃道吉日了不是嗎?」
少年含笑點頭。
「她若是今天醒了,那便是下個月的這日成親;若是明天醒來,便是下個月的明日成婚。」
司馬大夫又忙起手腳收拾一罐又一罐的藥瓶。
他笑了兩聲,蓋緊木箱,輕聲說道:
「別忘了通知老夫一聲。」
少年笑道: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