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紀瑩
「好好好,快進來吃早點!」
吃著塗滿奶油、果醬的吐司,她親切的叫喚:「陳伯伯,你也坐下來吃呀!」
「不了、不了,你吃,我還有事忙,等你吃完了我再吃就成。」
「陳伯伯……」
妮可苦著一張可愛臉蛋,引起了陳伯心中的良善。「好好好,難得你不嫌棄我這糟老頭,想和我同桌吃飯。」
一瞧如願,妮可馬上動手幫陳伯在吐司上塗果醬、遞鮮奶。
「妮可,明天是小少爺的忌日,你要不要和我們去他的墓園走走?」陳伯一句無心的話題引起了妮可滿腹愁悵。
「我可以去嗎?」
「為何如此問?你當然可以去呀!」
「可是……」
「大少爺不會反對的。」陳伯又哀聲歎氣了起來。「說來大少爺也真可憐,八年前失去最疼的弟弟,老爺、夫人又在兩個月內相繼跟隨著小少爺的腳步離世,留下他一個人孤獨的活在這世上……唉——」
妮可震驚的問:「是徹大哥的家人都不在了?他在這世上都沒有任何親人了?」
「有是有,不過都是些看上他家財產的遠房親戚。在老爺和夫人去世的那年,天天有自稱是親戚的人來家裡,誰知道那些所謂的親戚到底是牽了幾等姻親關係,才勉強自稱是遠房親戚。那些人來家裡的目的無非是想分一杯尹家財產的羹,那年大少爺可說過得相當辛苦——」
「陳伯!」剛進門的尹是徹冷聲打斷陳伯未說完的話。
「少爺,你回來了,趕快坐下來吃早點。」陳伯看了眼尹是徹滿身厚重露氣和沾滿泥草的鞋子。「你昨晚該不會又跑到『那個地方』去了吧?真是的,也不說一聲,害我擔心了一整個晚上。」
等陳伯離開餐廳到廚房去時妮可開口問:「我們到底還留在新加坡做什麼?既然公事都談妥,為何還要在新加坡待上三天?何不早點回台灣去呢?」
尹是徹沉默了一下。「相信你應還記得,明天是是諺的忌日。」
「我怎麼可能會忘?」她永遠不會忘記這天,她悲苦一生的開始。
「明天想去嗎?」他往後靠著椅背。
「你會讓我去嗎?」她反問。
妮可冷漠毫無感情的問話惹怒了尹是徹。「你以為我是多冷血的人?」
「但你卻阻止我參加是諺學長的葬禮!」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為了她好才阻止她,不讓她參加是諺的葬禮。「我不讓你參加是怕你傷心過度,我是為了你好——」
「我可以自己決定什麼對我好、什麼事會傷害我,不需要別人多事的來替我抉擇!」
尹是徹憤而捶桌,桌面的杯盤全顫抖了一下。「該死!你要到何時才會原諒我?我愛你,你知不知道?」他抓住她的柔腕,失聲傾訴。
「我……」
「萱萱……」
他無盡悲淒的叫喚,激起她心中澎湃巨浪,席捲柔弱無骨的心,妮可猶豫了。
「我不知道。」她揮掉他溫熱的掌心,選擇頭也不回的逃開。
她過於使力的結果促使木椅應聲倒下,引出廚房裡的陳伯。「怎麼回事?」
跟隨著尹是徹來到聖基亞墓園,觸目所見是一片青蔥的草地和一座座石碑,略顯瘦薄的石碑冰冷地刻著一個人的出生與離世;墓園雖寧靜安詳卻不免流露出一股哀愁氣息,讓人隱忍不住為已逝者哀慟。
她好想見是諺學長,好想好想。但當她來到墓園後竟害怕了起來,害怕那塊直立在草坪上的冰冷墓碑,更怕看見僅短短數字的碑文,那等於向她宣告學長真的離開她了;八年來的惡夢不是夢,而是真實的情景,學長真的離她而去了——
望著鐫刻著尹是諺名字的墓碑,妮可再也忍不住的熱淚盈眶,幸而讓墨鏡遮掩住才沒讓尹是徹瞧見。她蹲下身將手中的百合花輕放在墓前,伸手觸摸涼硬的石碑像在觸摸尹是諺深刻輪廓。
「我知道你有好多話想單獨和是諺講,我在前面出口等你。」尹是徹雙手插放口袋,略顯狼狽地離開。
「學長……」她摘下墨鏡,翦翦美目已填滿悲淒淚珠。「學長,我好想你,為什麼你不來看我?哪怕是在夢裡也好,為什麼你不來看看我,告訴我你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不好?」她將臉平貼在石碑上。「為什麼你不帶我一塊兒走,要留下我一個人忍受沒有你的世界?」
妮可斷續的哭泣跪倒在石碑上。「你知道嗎?為了你,我強迫自己去讀商學院,勉強自己去學習如何掌管好一間公司。」她恍惚的笑著。「我現在可是一家建設公司的老闆喔!很厲害吧?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成天只知道黏著你、成天跟著你跑、在你身邊打轉的小女孩羅!」
她又哀愁了起來,「但是為什麼你卻看不到呢?成天嚷著要我快些長大,可是為何你卻不留下來看著我如何成長?你到底瞧見了沒?瞧見我為了你長大了沒——」
「學長,來找我吧!哪怕是夢裡也好,來找我吧!讓我知道你過得很好,讓我放心也讓我再看看你一眼,就算是虛無的影像也好。」
妮可站起身撥掉身上的草屑,戴上墨鏡對著石碑笑了起來。「記得來找我喔!我會一直等你,一直、一直……」她在墓碑上印上溫熱的吻。「看,我們都還沒接過吻呢!」她最後一次摸著石碑,「學長……再見!」說完快速離開。
「走吧!」對著眼前快速走近的人影,尹是徹打開車門。
一路上兩人未再有任何談話,今天恐怕是他們之間最安靜無爭的一天;默契十足的將這最特別的、沉默的一天獻給他們同樣最深愛的一人——
第9章()
在新加坡的第三天,她真的是閒得發慌;成天關在房子裡,除了看書、游泳之外沒有別的娛樂。
尹是徹早在第二天就跑得不知蹤影,所以也別指望他會帶她到處逛逛。硬是將她留下三天卻不盡點地主之誼招呼客人,他這個主人做得可真失敗。
幸好她還勉強可以窩在書房裡找點書看打發無聊時間。在她第一次踏入書房的那一刻,她發誓她從沒見過如此多的書。
什麼古書、外文書、畫集,反正上集天文下至地理,林林總總什麼樣的書都有,佔滿書房四周牆壁,真是嚇死她了!難怪尹是徹會說如果要找陳伯到書房,陳伯一定在書房整理書藉。
她從其中一面牆上取下一本泰戈爾詩集,選定了單人沙發坐下仔細閱讀,她細細品味起一則小小詩詞——
別走,我的愛人,除非我的同意請不要離開。
我已守望了竟夜,現在我的雙眼因眼睏而沉重。
我不敢熟睡,唯恐在熟睡時失去了你。
別走,我的愛人,除非我的同意不要離開。
我驚跳起來,伸出我的手去觸撫你,我自問:「難道這是一個夢嗎?」
但願我能用我的心纏住你的腳,把它們緊緊地擁抱在我的胸口!
別走,我的愛人,除非我的同意請不要離開!
縱然短短幾行詩句,卻道盡她的無奈和滿溢的思念,對於尹是諺的思念……
她知道不該再哭下去了,是該學習堅強的時候,但淚水總選在她最脆弱、最無助、也最無法理性制止時徜徉於面容。
「又哭了?」
妮可擦拭頰上不爭氣的淚水,抬首瞪著他。「為什麼你老喜歡選在我哭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她噘高雙唇,那柔潤光澤的唇瓣很容易使人產生遐思、引人犯罪,尹是徹就有點蠢蠢欲動。
「為什麼你總愛讓我有機會看見你哭?」他學著她抱怨的口吻。
「你……你不可理喻!」妮可嚴厲地申斥他。
不過尹是徹不為所動,悄悄細語地在妮可耳畔說:「不可理喻似乎是女人的專長,我這個大男人不會卑鄙到去侵佔你們女人那一丁點引以為傲的專利。」
「你呢!硬把人家留在新加坡三天,自己卻跑得不見蹤影,你有沒有克盡做主人的義務?」妮可火了。
「我有我的事要處理,你不能要求我天天留在你身邊。」好戲劇性的一句話喔!
他這是什麼話好像她是深閨怨婦,抱怨老公惡劣的讓可憐嬌妻獨守空閨。「我沒要求你天天陪在我身邊——」妮可連忙住口。她居然回他那麼曖昧的話!「我……我只要求回台灣。」她趕緊轉口。
「不是說了要留在這裡三天。」
「那是你說的,是你硬把我留下。」妮可氣惱的擦拭掉頰上淚珠。「你到底把我留下來做什麼?」
尹是徹失笑。「我沒扣留你——」
「對,你是沒扣留我,你只是偷偷把我的護照藏起來。」
尹是徹收起謔笑,迅速恢復以往孤傲。「我有我的作為,我的想法。」
「你的作為?你的想法?」妮可不屑嗤哼。「你的想法、作為就是莫名其妙的把人扣留!尹先生,你的公民與道德也不及格得太厲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