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紀樂芸
生日快到了?尹峰沒有懷疑,他壓根不在乎女友的「重大節日」,早習慣她們主動開口要求。
他從西裝褲口袋抽出皮夾,拿出一張為她辦好的附卡,豪爽的遞給張曉蘭。「想要什麼自己去刷,就當是我送你的禮物。」
接過信用卡,張曉蘭整張臉亮了起來,充滿香水味的身體緊緊貼上尹峰,抱著他開心的說:「峰,你對我真好,我好愛你。」
尹峰對這類的反應習以為常,邪邪的笑著回應:「看你晚上怎麼報答我。」
「討厭啦。」她嬌嗔著輕捶了尹峰一拳。
「晚上你就知道我有多討厭了。」尹峰笑得像個惡魔。
他習慣和女人打情罵俏,也習慣為女人辦附卡讓她們隨意花費,對他來說,讓女人用自己的錢代表他的寵愛,兩個人都開心,何樂而不為?
摟著女友,尹峰腦裡靈光一閃,他知道要怎麼做了!
這次肯定能把孫妮琪給氣壞。尹峰心情愉快的想。
孫妮琪風塵僕僕的來到醫院。
該跟妹妹安琪換班了,幸好最近工作不忙,否則真要累壞她了。
走進病房,她見到穿著一身白的孫安琪坐在病床邊,拿著……一本佛經在念!
她輕歎了口氣,安琪可怕的宗教熱忱現在總算有了出口,讓媽有個精神寄托也好,省得媽覺得悶。
「媽,今天有沒有好一點?」孫妮琪走到病床邊,俯視床上憔悴瘦弱的女人,溫柔的問。
「妮琪啊,安琪在念故事給我聽呢。她說我只要勤念阿彌陀佛,百年之後就能到天上去享福呢,還可以……可以坐在蓮花上喔,像觀世音菩薩一樣。」白素芳蒼老的面容浮現隱約的笑容,低微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孫妮琪瞪妹妹一眼,早教她不要跟媽說這些,媽才五十多歲,不必開始嚮往死後的世界。
孫安琪不睬姐姐的瞪視,隨口問道:「你怎麼這麼早來?」
「我今天沒事。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最近不是有個新工作進來嗎?」
孫安琪是翻譯小說、漫畫的業餘翻譯家,會從事這份工作是為了能照顧母親,因為時間比較彈性。
「喔,可是這本經我還沒念完。」她慵懶的回答。
「你可以明天再念。」孫妮琪瞥了眼在她腿上闔起的經書,上面寫著「阿彌陀經」,注意到桌上還擺了一本《父母恩重難報經》。
這安琪,簡直可以去說經了。
「喔,好吧,那我先走了。」孫安琪站起身,對母親說:「媽,我給你的那串佛珠你戴在身上,睡不著或是有煩惱的時候可以唸唸佛,心情就會平靜下來。」
白素芳乾癟的嘴唇彎起,點了頭,「安琪,回家小心知道嗎?」
「媽,你放心,佛祖會保佑我的。」她淺笑著,認真的說。
看著眼前這對姐妹,白素芳心生一股身為母親的驕傲——
妮琪跟安琪都是貼心的乖女兒,妮琪艷麗高挑,安琪則較嬌小,模樣清麗,妮琪事業有成,安琪也已開始工作……
女兒都大了,她也沒有牽掛了。
「媽,餓了嗎?還是想吃什麼水果?我削給你吃。」待妹妹離去後,孫妮琪拉張椅子在床邊坐下,握住母親的手,溫柔的問。
白素芳搖搖頭,望著她喟歎著:「妮琪啊,媽讓你們吃苦了。」
孫妮琪擠出一個笑容,伸手輕撫母親灰白交雜的頭髮,她多希望自己也能撫平母親眉間的憂鬱,那自從她有記憶以來,就一直留在母親臉上的憂鬱。
「媽,你在說什麼啊?別想大多,好好休息,把病養好,我還要帶你出國玩呢。」
女兒的貼心讓白素芳愉悅的笑開了,拍拍她的手,「只怕好不了了。」
孫妮琪變了臉色,望著母親日漸孱弱的身體,她承認自己很害怕,媽媽得的是心病,無藥可醫,這幾年一直這麼拖著。
「媽,你要加油啊,你是我跟安琪惟一的親人,你不要放棄、不能放棄啊。」說著,紅了眼眶。
「傻孩子。」白素芳伸出乾枯的手,慈愛的撫摸她的長髮。「生死有餘,我早就看開了。告訴媽,你大伯他們還有沒有來要錢?」
她搖頭,「沒有,現在沒有了。」
白素芳這才安下心來,注視女兒許久,幽幽開口:「妮琪,你還在怪爸爸嗎?」
這個問題孫妮琪無法回答,她說不出否定的答案,卻也不願讓母親傷心。
是的,她的確還恨著父親,即使他已經去世了那麼多年。
她的父親孫東明是個英俊的男人,跟她的母親開小吃攤養活姐妹倆。平凡的夫妻可以有平凡快樂的生活,但她的父親卻偏偏選擇一次又一次的外遇來傷母親的心。
那時候她還小,卻已經可以隱隱約約察覺,父親的夜不歸營對母親是多大的傷害,即使母親總是默默的等父親回家,從不埋怨。
「已經這麼多年過去,媽不再怪他了;他畢竟是你爸爸,你也不要再怨他,好嗎?」
教她怎能不怨?
母親生性脆弱,丈夫就是她的天,她任勞任怨做生意養活女兒,卻揮不掉眼角眉梢的愁緒,而父親,在數次外遇之後,索性連家也不回了。
有幾次,她偷聽到母親試著規勸父親,而父親總是吊兒郎當的不當一回事,甚至還怒罵母親,說他回家不是要聽她的訓。
「你爸爸心裡也很苦啊,一個男人不得志,只能窩在小吃攤,我知道他心裡苦。」
孫妮琪搖搖頭,難道母親自己就不苦嗎?
那纖弱的身軀要扛起一個家,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多麼大的負擔?何況父親甚至開始賭博,在外頭欠下一屁股債,債主找不到父親,只好追上門來討……
想起小時候,媽媽抱著她跟妹妹躲在家裡不敢出去的情景,明媚的眼眸浮上點點淚光。
「唉,這都是命吧,好好一個人死在外頭,實在是讓人難過。」
不!這不是命,這是報應!孫妮琪心想。
父親在一次聚賭中跟莊家一言不合,活活被打死,留下的是一屁股債、是母親無盡的眼淚跟不斷上門的債主。
她知道母親深愛父親,即使父親是這樣一個混賬。
在他生前,即使一星期才回家一次,即使每次回家只為拿錢,母親也總是滿臉笑容的迎接他;而在他離開人世後,原本就柔弱的母親更加憔悴,以致這個心病一直延續到現在……
母親是個傳統婦女,失去了依靠,就只能等待凋零。
「幸好你大伯他們伸出援手,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白素芳感歎又說。
伸出援手?孫妮琪不禁苦笑搖頭。
其實有錢的大伯只是怕外人說閒話,才把她們接到家裡一起住。雖然她們的確受到大伯幫助,不必淪落街頭,負債也全由大伯一一還清,可那種寄人籬下的滋味,她永遠也忘不掉。
大伯施恩的嘴臉、嬸嬸的臭臉、表兄弟姐妹的嘲笑,這些,她沒有一天或忘。
直到現在,偶爾還會被噩夢嚇醒,雖然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孫妮琪了。
「還好你也爭氣,把大伯的恩情還了。媽知道你心裡的苦,辛苦你了。」
孫妮琪握住母親的手,硬撐著不讓淚水掉落。
母親的手變得好乾枯啊,她為什麼這麼瘦?難道潛意識中,她已經不想活了去了嗎?
「你是個乖女兒、好姐姐,媽很高興你是我的女兒,媽覺得很光榮。」
孫妮琪想起自己在高職畢業後,跑去餐廳當學徒賺錢養家,後來做出興趣來,才開始研究食譜,起初是登在報紙專欄中,後來集結成書,當年景氣不差,頭一兩本食譜賣得很好,打出名氣後,偶爾她也會開班授課。
就這樣,她在六年內將欠大伯的錢還清,並且買了一棟小小的舊公寓作為棲身之所,而在她成名後,家道中落的大伯曾厚顏無恥的來找她要過錢,幾次下來,在孫妮琪心中,她們母女三人已經不欠他任何恩情。
「妮琪,答應媽,不要再怪你爸爸了,好嗎?」
她朦朧的大眼一眨,眨掉那些不好的回憶,看向母親,見到母親眼裡的希冀,拒絕的話說不出口。
「好。」
「也答應我,有好的對象就嫁了,媽不忍心見你孤孤單單的。」
孫妮琪忍住拒絕的衝動,再應了聲「好」。
她不會結婚的。小時候看得還不夠多嗎?
父親靠著一張臉留連花叢,若換成是有錢又英俊的男人呢。
怕是不知道「忠實」這兩個字要怎麼寫了。
「告瀚情海」最新一期的雜誌,引起女性觀眾廣泛的討論。
原因無他,「天堂鳥」居然一反大女人的口吻,以犀利的筆觸寫出一篇名為「大女人,你的另一半在哪裡?」的文章——
很多人認為「天堂鳥」是個大女人,因為我寫了不少批判男人的文章。
其實「天堂鳥」不喜歡當大女人,寫文章只是為女人們出氣;「天堂鳥」也相信,一定有很多讀者看了我的文章大呼過癮,回到家卻還是任勞任怨的當個主婦或是霸道男人的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