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黃苓
套句她爹對她的歌喉所下的評語:聽你開口唱歌,連死人都想從墳墓裡逃出來!
哼!有這麼差麼?
不過,不管她的歌聲是不是真有差到「連死人都想從墳墓裡逃出來」,她現在只管先玩玩那個「半死人」。
既然那傢伙擺明了這地方有機關,她乾脆光明正大地來。今晚,她就不信還解決不了他。
未婚夫?!
段小憐輕哼一聲。
或許原本他還可以多活個幾年,不過他現在沒機會了。他該死就該死在他是她段小憐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一向,爹爹、娘親讓她擁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張,比起世上其他大門不能出、二門不准邁,唯唯諾諾於父於夫於子的普通姑娘,她真的是幸運多了。
只是,她沒想到向來不加束縛她的爹娘,這回卻為了一個八百年前的約定決定了她的下半輩子;而且不論她多麼地不認同、多麼地嗤之以鼻,她還是改變不了他們聯合起來欽定她夫婿的命運。
他們從來不是頑固之人,甚至常有視迂腐禮教於無存之舉,可唯獨對這件婚事,他們卻比她還頑固。
她不懂。
不過在多次抗議無用只得屈服的情勢下,她卻有了自己的主意。
要讓一個不知是什麼玩意兒的男人主宰她的美好人生,她不介意提早先讓自己成為寡婦。
就算不是溫玉,天皇老子她也照做!
阿鳥說得其實沒錯——罪魁禍首應該是溫玉的爹娘和她的爹娘才對。
不過心裡雖是認同,她總不能找這四個罪魁禍首算帳吧!所以,算來算去,該死的還是溫玉!
經過她這些日子來的觀察和打探,她確定溫玉果真一點武功也不會;不但如此,他還是個體弱多病的藥罐子,看來簡直就是一副標準的短命相!不過她還得到另一個印象是——他很聰明,而且是異乎常人的聰明。
那麼,他有可能猜中她的身份麼?
突地,段小憐的視線向下稍移,接著她忍不住微瞇起眼……他終於出來了!……小樓的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個頎長削瘦的影子跨出門,然後慢條斯理地朝水亭這裡走來。
段小憐緊盯著慢慢走來的溫玉。
「明月幾時有,對酒當歌。現在已經有月、有歌,你不覺得還少了點什麼?」溫玉已經走上了水亭。他一上來便怡然自得地找了張面對段小憐的石椅坐下。
對她微微一笑,他拿在手中的酒壺和酒杯放在石桌上。
「酒,什麼時候喝酒最好?快樂的時候和不快樂的時候。」慢慢替兩隻杯子斟上玉液,他帶笑的俊眸凝向段小憐狐疑不信任的表情。「快樂的時候喝酒可以讓人感到人生更暢意,不快樂的時候喝酒可以讓人暫時忘掉人生的不暢意。所以你說,酒,是不是世上最美妙的東西?」
池裡的生物大概全死光了!
段小憐一把就將釣竿丟到一邊。然後,她睨向溫玉,冷冷一勾唇角。
「既然你這麼愛酒,我就當完成你臨死前的心願,等你喝完了這壺酒我再殺你。」
人就在她面前,基本上她已將這男人當成甕中鱉,不相信這回他還死不了。
「你更好心。」溫玉眨了下眼。「不過如果我一直不喝完它呢?」
當她是笨蛋麼?!
「月到正中你沒喝完,就當是你今生最後的遺憾!」段小憐只瞥了天空的明月一眼。
看來她果真殺意堅決啊!
深深凝眸了她一眼,溫玉這才搖搖頭,起身,將一杯酒遞向她。
「那麼,我們今夜起碼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談天……」
段小憐接過。當然,只這漫不經心地一觸一嗅,她已能清楚地辨出酒中有無其它「雜質」存在。
「放心喝吧!我可沒笨到在一個使毒高手面前做這種放毒的傻事。」他怎會看不出她剎那間的遲疑。
「幸好你沒做!」她剛才歌唱了大半天,正好拿它來解渴。
看她一杯大口飲盡,溫玉皺眉了。
「喂喂,姑娘家這麼灌酒似乎不太好吧?」
段小憐瞟他。
「怕我太快喝完就會要了你的命麼?」眼珠子一轉,她更加惡意地把空杯子伸向他。
「不是你要我喝的麼?那就再來一杯!」
她會喝酒,不過不常喝;而且就算喝,她也只喝好酒。
這酒,微甘微辛,只一口她便知道這是極好的酒。
哼!這男人以為區區幾杯酒就能灌醉她麼?
他輸定、死定了!
溫玉沒倒酒給她。
「我不是怕你喝完我的酒,我只是怕你喝多了會醉。」
「你怕我醉?」段小憐好笑極地看著他。「你不就是要我醉麼?只要我醉得殺不了你,你就不必死了不是麼?」
溫玉輕喟:「這酒不讓你喝嘛,我是個小器鬼!要讓你喝嘛,我又成了居心叵測的小人……你呢?你認為我是要當個小器鬼或者小人好?」
風,輕輕揚過,吹縐了一池春水。
只一剎,紫衫俏影已飄移到仍穩坐如磐石的文弱書生座前。
段小憐一顆頭顱以威脅性的姿態欺到溫玉的面龐前,她的眼睛對著他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你死?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該死?!」她冷哼。
這姑娘,一身邪門毒辣,不但構不上正經姑娘家合該有的溫柔嫻淑、含羞帶怯,還動不動就對人要殺要剮,眉色間還充滿了那樣狂放的理所當然。
這樣的姑娘世間少見,而溫玉遍歷五湖四海卻也只見過這麼一個——更難得的是,能讓溫玉頭痛、又偏偏止不了痛的姑娘至今也就這麼一個……「因為我誘拐你喝酒麼?」
面對直逼到鼻端的小姑娘咧嘴露出漂亮的牙齒,他仍有心情開玩笑。
一種屬於男性的氣息混合著幽淡菜香,竟趁她呼吸之際侵入她的嗅覺,並且順著鼻腔沉進她的胸腔裡,接著,她的規律心跳竟莫名不穩了一下。
她蹙了蹙寒凜的眉頭,動作快過思考地,她突然出手推了他一把。
溫玉,在淬不及防加莫名其妙下被一隻羅剎手使力往後推倒——連一聲驚叫都來不及喊出,人已經跌在地上七葷八素的。
「咳……咳咳!喂……喂……段姑娘、我的好姑娘,就算……咳咳!就算我不小心猜中了答案,你也不必……咳……如此惱羞成怒吧……」被她這一折騰牽引出肺脈裡的寒濁,他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卻仍能坐在地上勉強露出笑容。
那惻然的、心跳、迷然的失神祇在短促的一剎那。段小憐這會兒半絲同情心也照地坐在石椅子上,還悠哉地替自己斟了杯酒。
「你就快死了的人了,竟然還笑得出來?看來你果然有病!」他笑、她便不高興。
從地上慢吞吞站起來,溫玉沒事地拍拍長衫上的灰塵。
「咳!讓你知道我的弱點了,真是糟糕!」
他自自然然地在她對面坐下,而迎向她的輕暖淡笑可完全看不出一絲糟糕的表現。
視線在她手中物掠過,他不著痕跡地伸手把剩沒多少酒的酒壺勾回。
「那麼看在我有病又快死了的份上,你總可以告訴我,我為什麼該死的理由吧?」
世上沒有不怕死的人——至少段小憐認為。一個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要提前結束的人是應該害怕的,可是他沒有。他不但沒有一點怕的樣子,還怡然自得地讓她起疑……他該怕的,可事實上,打他一走進她的視線至今,她就不曾看到任何跟「害怕」有關的情緒在他臉上出現。太詭異了!
段小憐眼裡迸出火星直射向溫玉。就在這時,胃腹裡從剛才就隱隱潛藏的一團熱氣,彷彿蘊足了能量正以快速且驚人的效果竄升……燥熱、暈眩。
段小憐狠狠地甩頭,卻用不開剎那間衝上腦門的不適……突然,她靈光乍現——她猛地將手中杯子摔開,另一手已模向懷中短刀。可也在這一瞬間,她渾身的力氣宛如被掏空,意識也在那一陣異常燥熱下逐漸模糊朦朧:.…「是酒……」段小憐不可置信地瞪向眼前的溫玉。「你……你怎麼可能……」
她咬著牙。
該死!她竟著了他的道!酒有問題而她竟沒察覺出來。
溫玉凝著努力撐著不肯輕易屈服的段小憐,目光不由柔和了起來。
「放心,這不是毒酒,它不過是會讓人醉昏上一日一夜的「一日醉」我不是勸過你別喝太多酒了麼?」溫玉的口氣倒像是在叮嚀。
段小憐費力掙扎著想站起來。
「可惡!我要殺了你……」
防毒、防迷藥,她就沒防到問題出在酒身上。
驀地,她軟倒在椅子上。不管她再怎麼努力,她的身體竟是不聽使喚彷彿化作一攤爛泥,接著是她的意識……此刻,別說是殺了溫玉,恐怕連她自自己都自身難保了。
「溫玉,你……最好……別讓我看見你……我發誓……我一定……會殺了你……」
緊瞪著又一次從她手中逃過的男人,她凶煞的威脅也只維持在第一聲,之後便化為氣勢細弱的嗡嗡蚊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