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紀珞
眼見兩情相悅,蠱娘子妒恨難平,再也無法忍耐,曝露在衣裳外的無瑕雪膚,開始浮現一層詭異的黑霧。
她的怒發在冷風中散揚,由紅轉黑的唇瓣讓她的絕艷步向陰森猙獰,不知何時她手中已經多了條長鞭。
「秦嘯日,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說你願意跟我走,否則,我連你也殺!」
「蠱娘子……這就是你愛一個人的……方式?」莫璃想起了自己,她何嘗不是以這種「自私」的方式面對心底的情愫。
她想著要擁有父愛,想著要替早逝的莫言哥哥盡忠盡孝,想著與秦嘯日之間的主僕分際,想著唯有冷漠才能避免再度發生五年前秦嘯日以身護她的意外,所以背棄對他的承諾。
她原以為這麼做是對的,因這些都是為人女、為人妹、為人奴所該做的犧牲奉獻,可是到頭來,它仍是一種自私。她的自私,也是這麼的醜陋嗎?
蠱娘子被莫璃同情的眼神震懾住,一時啞口,內心紛雜凌亂。
愛?
秦嘯日說的沒錯,忘情蠱能令一個人忘懷卻無法控制人心,哼,那又如何──「沒錯,我蠱娘子得不到的東西,我寧願毀了,別人也休想得到!」
她殘酷地說著,發間、衣裡鑽出十多隻大大小小的黑蜘蛛、毒蠍子,爬到她手裡的長鞭上,那條鞭子便屬天下至凶的毒物。
這駭異的一幕,讓藏身草叢的龍炎天神色頓時一凜,懷中被他又摀住小嘴的平安則是恐懼得驚顫連連,就在蠱娘子揚手揮鞭時,平安的小鳳眼也瞪到最大──
風,在這一刻靜止。
蠱娘子張狂騰飛的怒發也在這一瞬間散回肩背上,於空中劃出半圈的毒鞭倏然垂落地面。
她瞠直了艷眸,緩緩低頭,看見一把長劍從背後刺穿她的左胸,黑紅色的血迅速浸染她整個胸口,還未及看清終結她生命的人是誰,最後的目光似恨似憾地停留在秦嘯日臉上,便往前倒入血泊之中斷了氣,而那些彷彿是依存她而生的毒蟲,也一隻隻肚破腸流而亡。
「少主、言師兄……元寶來遲了……」
一劍刺死蠱娘子的元寶宗,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跪倒昏倒在地。
「元師弟……」莫璃痛心閉上眼,再也承載不住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蠱娘子死了,少主和元師弟身上的毒怎麼辦……
秦嘯日眸光晦黯,心情同樣複雜,他清楚蠱娘子一死,元寶宗存活的希望也跟著渺茫,但莫璃因而能倖免於難,他又不禁感激起元寶宗。
他就是不需要他們捨命保護,才會將他們一一支開,他們就不能放聰明點嗎?一個個回來找死幹什麼!當下他能做的,就只有保全這兩個視他為天的笨護衛!
「璃兒,在這裡等我,我去找救兵。」或許「那個人」有辦法。
「不可以……少主,你不能再妄動,我去……」莫璃努力撐起傷重的身子。
她看得出來,他若再奔波,體內躁亂的血氣不但無法平靜下來,更有可能沖爆全身筋脈,屆時……不,她不能讓他涉這個險!
他制住她,俯頭在她唇心印下結實短促的吻。
「聽我一回好嗎?我不想在失去記憶以前,還帶著遺憾!」
他早料到康寧王不會就這麼輕易罷休,為了不連累她,只好有違她的意願毅然撤換護衛;還有五年前發生歐陽敬事故的那次,他命令她離他二十步之遙。除此之外,他從不願以主子的身份要她聽從他任何事,因為他知道,這也是根植她心中最介意的現實。
「我不要……」
她悶聲搖頭哭泣,小手努力地想揪住他的衣衫,卻怎麼也使不上力,眼淚急得像潰堤的洪流。
「別擔心,你一定要撐下去等著我,我保證會回來。」
他將她鬢邊被淚水沾濕的髮絲撩到耳後,輕輕吻去那一道道教他心疼難當的淚痕,雖不捨,卻也害怕著即將遺忘她的自己,不再因她的眼淚感到心痛。
我會忘了這種錐心的感覺嗎?
我會忘了她嗎?
天之驕子的秦嘯日沒有怕過什麼,此時竟發覺自己的雙手,在顫抖著。
「少主、莫言、元護衛!」一陣心急如焚的嚷嚷從比人還高的漫草間鑽出。
「你們誰都不必搶著送死,我來了啦。」
一身清逸華服的俊美男子,隨衝上前的平安來到他們身邊,一派自負的語氣不若平安的焦急,反而有些沒好氣。
秦嘯日一見是龍炎天,帶血的嘴角淺抿一笑。
「我們還真是心有靈犀,才想著你,你就來了。」他,可以放心了。
「少惡了,誰跟你心有靈犀,要不是安兒不放心你,你的運氣才沒這麼好!」
哼,不放心,他討厭這種說法。他雖然願意在秦家藥鋪義診,但與秦奸商沒什麼交情,更別說秦奸商是平安最尊敬的男人,這點讓他一度不是滋味,也不想給秦奸商什麼好臉色看。
「你別說了,快看看少主的傷呀!」心急的平安吆喝著龍炎天,又轉而對主子道:「少主、莫言,你們忍著點,有龍大夫在,你們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龍炎天挑了挑俊眉,聽見心愛的女人對他有信心,心中不禁舒坦了些,心情也好上許多。
「如果是從前的我,現在根本不可能出手替人療傷。」他撇撇嘴,不疾不徐先走向昏迷的元寶宗,半翻過元寶宗龐大的身軀,抓起熊掌診脈。
「對了,還有元護衛,他怎麼樣了?」平安也提裙想過去看看,卻被龍炎天制止。
「別過來,安兒,你不會想看到他中毒的模樣。」
小東西連看到春宮圖都會作惡夢,元寶宗的長相根本模糊不清了,還是別讓小東西看到比較好。嘖嘖嘖,淒慘,蠱娘子用毒之狠,可見一斑!
「無妨。」平安還是來到他身邊,壓下乍見元寶宗臉上,佈滿可怕黑色疙瘩的驚駭與噁心感,抖著嗓音堅定道:「我我我以後就是你的娘子了,總總總不能你替病人診治,我我我卻躲在一旁幫不上忙,我我我不喜歡這樣。元護衛他他他,有、有救嗎……」好慘。
龍炎天抬眸看著她,唇畔揚起笑意。
「遇上我,算他命大。」語落,他在元寶宗鼻下人中及額心各扎一針,再吐他幾口唾沫。呸呸!
「你吐元護衛口水幹嘛,他跟你有仇嗎?!」平安瞪眼嚷著。
「沒有,我在救他。咳──呸!」又啐了一口,均勻抹開。
「你這樣哪是在救人!」很髒欸,污辱人還差不多!
「安兒,世人都稱我什麼?」他笑,不答反問。
她偏頭想了想,耿直地照實回答:「脾氣古怪冷血無情見死不救死沒良心的神醫。」
「前面十七個字可以去掉。」他沒好氣地甩眼。
「既然與神搭上邊,身上多多少少有些東西可以救急,好比血淚、污垢、毛髮之類的,有聽過神話傳說吧?」
再者,他從前為了擺脫「宿命」,曾嘗試以身試藥,不知灌過多少湯藥、啃下多少藥草。若說蠱娘子是個毒體,那麼他就是個藥體了,但他畢竟不是神人,唾沫自然不是仙丹靈藥,不過至少能拿來應急。
「很牽強欸……」
在平安回以一臉狐疑前,龍炎天又插嘴道:「他們暫時沒有生命之危,安兒,秦少主的座車就停在山下,你去喚車伕來幫忙攙扶他們下山,得速回秦府。」
「喔,好,我馬上去!」人命關天,平安無心理清龍炎天神不神,趕緊往下山的小徑跑去。
接下來,龍炎天來到莫言身邊,蹲身探脈。他這一探,發現了莫言不屬男性的體質,對秦嘯日拚死也要救她的行徑,總算恍然大悟。
這名扮成男裝的女子,一身英氣與冷漠的氣質絕非三兩天可成,定是扮了多年的男人,才會連他這個對人體再熟悉不過的利眼大夫也給蒙騙過去了!
「她情況如何?也被蠱娘子下了毒?」秦嘯日皺眉凜問。
「她中了軟筋毒,毒性退了自然無礙,不如身上的刀傷來的嚴重。放心,你已經為她止了血,接下來就交給我。」看出奸商也有人性,龍炎天的語氣難得好聲好氣了些。
「拜託你了。」
像是如釋重負,秦嘯日極度緊繃的心神一鬆懈,人也往一旁倒去,被龍炎天接住。立刻為秦嘯日診脈的龍炎天,眉目一凝,在秦嘯日身上點了幾處穴道,而後再度探脈,眉心的折痕不放反深。
「喂,蠱娘子到底讓你服下什麼?」
看樣子,那個吻不像表面上那麼單純,秦嘯日的脈象澎湃不穩,應是勉強衝破定身穴所成;可是,除此之外還有某股力量在他體內反向流竄,無法制穴而止,難道會是──
「忘情蠱。」經過救治,秦嘯日七孔出血的狀況已緩,黑眸半睜,咬牙答道,不肯與襲來的昏沉妥協。
龍炎天神色愀凝。果然是蠱毒,這下子可棘手了!
看出龍炎天的正色意味為何,秦嘯日扯出苦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