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米琪
心如立起身,警戒地回答他:「你懷疑嗎?」
陸斯恩劍眉微微一揚,他還以為她不一樣了,看來有點嗆辣的說話方式還是老樣子。「那我全要了。」
心如詫異,也感到詭異。「全……全部嗎?我們這是……現金交易,恕不賒帳哦!」
「當然,我沒有懷疑。」陸斯恩愛笑不笑地說。
那她還等什麼?不包給他的是傻瓜,她拿了袋子抓衣服要裝時,又想到──
等等啊!萬一他給的是假鈔,她豈不是被耍了;而且他一個大男人買那麼多女人的衣服做什麼?
「你……買這麼多要做什麼?」心如停下打包的動作問他。
「我有購物狂不行嗎?」
心如啞口無言,還脹紅了臉;他揶揄的口吻,自信的神采,彷彿她的問題有多笨似的;而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還帶著某種令人捉摸不透的電流,看得她莫名其妙心跳加速,雙腿還微微打顫。
她還能怎樣,就等著驗鈔吧!安靜地把衣服一件件收到袋子裡,也把掛在上頭的一一取下疊好裝進袋子,過程中總感覺到他一直盯著她看;她被看得有點羞惱,回過頭去瞅了他一眼,他竟仍是一派自若地瞧著她,害得她慌了手腳,鼓脹的袋子怎麼都綁不牢。
「我來。」他竟走進攤位裡,要替她綁上,忽然她觸電般的尖叫──
「啊∼∼」
不只路人被嚇了一跳,停下腳步來,就連隔壁賣菜和賣肉的也探頭過來看。
「心如,你是被螃蟹的螯夾到嗎?剛剛魚販那裡有只螃蟹脫逃了,還沒找到哩!」賣肉的阿姊大聲吆喝。
「不……不是啦!」心如忙著搖頭,想粉飾太平。
「大概是『相啪電』去電到,這裡的電路有問題。」賣菜的壯漢指著地板上的插座猜測。
「小心點啊!『水姑娘』。」觀望的歐巴桑好心地說。
心如靦腆地對大夥兒點點頭,靜待人們移開注意力,她小心且無辜地朝身旁那只「大螃蟹」看去;她其實不是被螯夾到,只是她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相對於她的激動,他卻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只是唇邊掛著詼諧的淡笑。心如感到很不好意思,望著他那雙乾淨又修長有力的大手,俐落地綁上袋子。
「多少錢?」他問。
她還沒回過神,著魔似的看著人家的手,好一會兒才答:「一共是五十二件,算你五千元整就好了,兩件算我送你的。」心如暗自喘息,和他四目交接;他深幽的眼神,默默散發著屬於成熟男子的性感,在他的目光下,她真希望自己不曾那麼不文雅的尖叫,甚至希望自己像個淑女,或者是可以吸引他的漂亮女孩!
「不必送我,五千兩百元,請你點收,不必找了。」陸斯恩從皮夾裡取出鈔票交給她。
心如很小心地收下,怕再去觸碰到他的手,而她眼尖地察覺他的皮夾是個頂級名牌,他該是個注重生活品味的人,怎會來買「菜市仔貨」?她真的不懂。
她看他率性的把那一大包衣服往肩上甩去,走進人潮中,淹沒在人潮裡;她狠狠地別開眼,回歸現實,眼看著衣服全賣光了,她還留在這兒做什麼,還是快快收攤,回家去看看會議進行得如何了。
她匆匆收了攤子和底下的支架,一心想回家竟也忘了要驗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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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斯恩走過車水馬龍的兩條街,才到達車子等候的地方。司機一見總裁大人扛著一袋不知名的東西穿越而來,趕緊下車來接駕。
「把後車廂打開,放這些衣服。」陸斯恩說。
司機打開後車廂,幫忙把衣服放進去,忍不住好奇地問:「總裁,您買那麼多衣服做什麼?」
「你明天全送到救濟院。」陸斯恩交代後,坐進車裡,唇邊掛著淡笑,想著剛剛她自己不小心碰到他的手,那聲驚天動地的尖叫。
那女孩真是有意思,一下子對他小心提防,一下又一副無辜的模樣,生動的表情,紅著臉的樣子挺逗人的,尤其是那雙盛著許多表情的眼睛。
她似乎沒有認出他是誰,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個好女孩,外表也甜美可愛,很有資格進陸家的門,今天見了她算是大有斬獲。
根據他得到的消息,她現在還是夜大學生,今年夏天才畢業,就等萬華大樓那邊的住戶會議結束定案後,他會進一步去認識她,然後跟她提這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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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扛著擺衣服的支架,一路走回舊大樓,整條舊市街是出乎意料的安靜;通常六點這時間,各住戶家會飄出炒菜的香味、電視的聲音,或人們的笑語,幾個老太太還會在樓下碰頭聊些東南西北的閒話,可今晚完全反常。
她打開斑駁且從來不鎖的木門,走上老舊的階梯,還沒上樓就聽見住二樓且行動不便的費大媽淒厲的哭聲──
「怎麼可以這樣!臨時要我們搬,我們要搬到哪裡去∼∼嗚∼∼我命苦,我命薄啊∼∼」
真慘!往上走,又聽見愛喝酒的陳伯醺醉的在吶喊──
「這些有錢人就只會欺侮我這種窮光蛋,這世界難道沒有正義公理嗎?」
哎!這正是她的心聲。再往上走──
「我身騎白馬,過三關……」
這聲音聽來有點熟悉,是老媽在唱歌仔戲!這當口老媽怎麼還有心情唱,不怕被噓嗎?
她吃力地扛著支架,趕緊跑上四樓,開門進屋,果真看見老媽肥胖的身軀在狹窄的客廳裡「起乩」;住樓上的阿好姨也在,阿好姨扮苦守寒窯的王寶釧,一雙蓮花指比來比去的。
「ㄟ∼∼借問,現在是演到哪裡了?」心如小聲地問,輕輕放下支架,怕打擾了她們的興致。
一見是心如回來,胖不隆咚的薛平貴立刻變回老媽,朝女兒暴衝過來,肥胖的身子緊緊抱住她,淚如雨下。「心如,我的心如,我們的命運真的好慘,人家下個月初要來拆房子,我們沒地方住了,怎麼辦、怎麼辦?」
心如後悔自己破壞了她們唱歌仔戲,原來兩老只是苦中作樂,而且老媽的身子在顫抖;平日老媽為人挺樂觀的,這會兒竟因為擔心而顫抖,害得她也跟著不知所措,她心疼地抱緊老媽。
「我來想想辦法,你別怕,我長大了,會照顧你。」心如安慰。
「我們都窮,住在這裡全是貪租金便宜,鄰居感情又好,現在台北市哪裡還有這麼便宜的房子租!」阿好姨用蓮花指指著天邊,皺皺的臉皮使表情看來更哀怨。
「離月初還有十五天,我再去找,而且我下星期就畢業了,可以再多兼兩份工來付房租。」心如認為自己有能力這麼做。
「哎!找不到了,傻女兒。」老媽歎息。
「我沒想到在這裡住了一輩子,和你媽情同姊妹,卻突然要和你們分開,真的很不捨啊!」阿好姨說著說著就掉淚了,蓮花指也癱了下來。
「不會的、不會的,我一定找到一間價位合理的房子,我們三人一起分住。」心如看她們這麼悲情,跟著鼻頭一酸,雙眼灼熱了。她深知這裡的老鄰居,全都是一起生活了二、三十年,雖沒有什麼錢,卻有深厚的情誼;臨時被催著要搬家,這種來不及道別的倉促,和對未來的不確定感,著實令人不安。
「媽、阿好姨,看來我們是一定要搬,畢竟大樓太老舊也有危險性,但他們就不能再給一點時間嗎?」心如問,很想知道到底會議是怎麼開的,陸家是否仗著財大勢大欺壓善良百姓?
「那些人挺強硬的,說就算我們不搬還是會拆。」阿好姨捻掉一把鼻涕說。
「我聽樓下老陳說,地主會聯合建商來放火,讓咱們不得不在期限內搬。」老媽紅著眼說,卻努力地不讓眼淚掉下來;心如見老媽這麼堅強,真是於心不忍。
「這真是不肖且下三濫的伎倆,我去跟他談判。」心如憤怒地咬牙,氣不過。
老媽和阿好姨怔然且同聲問:「誰?」
「陸家那個『病西施』!」心如相信此刻自己的面孔一定猙獰極了。
「西施還有分甲乙丙?」阿好姨不懂。
「是啊!」老媽也不懂。
「就是陸家財團現在的負責人。」心如努力維持猙獰的面孔。
「啊∼∼不,你別去啊!他們不會理你的。」老媽抱著她,深怕她年輕氣盛太衝動。
「是啊,他們沒什麼人性,好心如,你相信阿好姨!他們不會理我們這種人的。」阿好姨突然停止哭泣,兩人七嘴八舌的纏著心如,好像她是即將去拋頭顱、灑熱血的壯士似的。
心如臉上的面具再也掛不住,不但瓦解,還笑了出來;兩個老女人瞠目,渾然不懂她。
「我跟我女兒一定有代溝。」老媽偷偷告訴阿好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