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決明
「要是你又想殺我,又失敗沒殺死的話,我就一輩子住定了。」彷彿看穿他滿腦子裡的血腥,醜話補充在先。
是呀,一根羽箭貫腦而過都殺不死她,區區一條湍流又有什麼用,說不定過幾天後,她就給游回來了——
「我、今、晚、會、回、來、睡!」白玉般漂亮牙關字字緊咬道出,口氣雖是清冷,但不帶半分曖昧,是怒氣爆發前的隱忍。
沒關係!睡就睡!誰怕誰呢!他一個堂堂八尺大男人,會怕一顆連他腰間都不到的胖皮鞠?!她膽敢對他手來腳來,他就讓她斷手斷腳!
頭來頭斷!腿來腿斷!
「好,我等你噢。」眼兒彎彎地笑,像兩座隨筆一畫的小山似的。
趙雲飲恨,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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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明顯,趙雲今天心情惡劣。
平時他算是不多話的人,但是無論是誰同他說話,他一定會有所回應,就算少少一兩個字也不吝嗇,不會像現在,雙臂環胸、冷眼沉默,看到誰就瞪誰,彷彿與所有人都有深仇大恨。
「可憐的子龍。」完全明白始末的魏延只能在一旁替趙雲搖頭歎息。等等回頭別忘了要提醒馬超和馬岱這幾天能離子龍多遠就多遠,最好是將他們兩兄弟調回成都去,他怕自軍寨裡先來場同袍廝殺。
「可憐?可憐什麼?」張飛自是一頭霧水。
魏延還是搖頭,不過這回是在告訴張飛:我不會說的。
遠遠的校場裡,正展開一場蹴鞠賽,一名士兵不經意用力過猛,將皮鞠踢出了場外,一路滾呀滾的,滾到了趙雲的腳邊。
「呀!子龍將軍,請替我們把皮鞠踢回來——」場裡士兵在揮舞雙手吆喝,請求援助。
趙雲沒動腳,反倒是執槍的手臂先有了舉動——
一槍將那顆皮鞠狠狠串起來,力道之猛還入地三分!
趙雲冷眸陰鷥,瞪著皮鞠好久好久,無意識地左右轉動銀槍,凌遲著那顆無辜小皮鞠。
「乖乖隆低咚,子龍跟那顆鞠有仇嗎?」張飛許久沒瞧過趙雲透露出這麼強烈的殺氣了,噢,還踩了皮鞠好幾腳……
「跟那顆沒仇,跟另一顆有。」魏延苦笑,這叫洩憤,也叫遷怒。
兩人又看著趙雲連鞠帶槍一併射回校場,嚇得眾小兵紛紛猛做鳥獸散,誰也不想糊里糊塗死在銀槍下。
夜裡,眾人在廳裡用晚膳,按照往昔,張飛又想在飯後小酌兩三碗,纏著眾武將跟他「干碗」啦!
但是酒碗送到趙雲面前,他只是挾著眼前那盤花生仁嚼,滴酒不沾。
「子龍,喝一碗就好,一碗!」張飛又使出粘人的伎倆,平時趙雲被他纏煩了,就會一口灌下,省得耳根子不清淨,可是今晚,他一口也不嘗。
「我不要。」少見的嚴詞拒絕,出自於趙雲抿緊的薄唇。
「那一口,一口就放過你!」張飛一醉,拗起來可讓人難以招架。
「我一滴都不喝。」強硬的口氣讓眾人聽出他並不是在客氣推諉,而是真的不要。
張飛嗟了聲,火爆脾氣還沒來得及發,倒是魏延將那碗酒接了過去。「翼德,子龍不喝,我替他喝。」反正張飛只是要有人陪他飲,倒不是真的在乎是誰陪的。
「爽快!再吃一碗!」
然後魏延聽到趙雲悶聲嘀咕,聲音很小很小,但是因為兩人坐得近,所以隱約還能聽清楚——
「酒能亂性,今晚我不想出任何岔子,我絕不讓那傢伙有機可趁,我要保持神智清醒。」
因為,今晚有場硬仗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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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在二更左右進了房,不發一語脫鞋上榻,然後背對著小明就躺下去睡,完全視她為無形。
他側躺著,床位並不大,要塞下兩個人是稍嫌擁擠,免不了身軀上的碰觸,他告訴自己,把她當成睡相極差的張飛就好。
可是,他察覺到身後有雙手在把玩他散敞流洩的長髮,一邊摸、一邊梳、一邊嗅。趙雲不悅地一把伸向頸後,再回撈,長髮甩回胸前,仍是用後腦勺與她相對。
「小氣鬼,喝涼水,喝了涼水變魔鬼。」身後有咕噥傳來。
這是哪個地方的童謠嗎?即使有許多詞彙難解,但他知道這曲謠不會是啥好話。
以為接下來他可以快快入睡,高興地迎接下一個日出到來,沒料到背脊肌膚感覺到有東西熨貼了上來,他本猜測是她的手,直到透過衣料,有著熱熱的噴息撫來,他才知道,那「東西」是她的臉頰。
他用行動來傳達強烈的厭惡,身子向床沿挪了好幾寸,識趣的人應該要懂他的不悅,但她沒有,完全不懂識趣為何物,下一刻也跟著挪上來,重新貼回他的厚背,彷彿超滿意這個姿勢。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忍不下去了!他可以容忍睡癖差的人,但是他無法容忍對他動手動腳的傢伙!
「睡覺呀。」聲音裡還真有些睏意。
「那你就睡過去一點!」
「你睡過來一點,我就會睡過去一點呀。」誰叫他自己要睡那麼遠,害她要抱也只能跟著爬過來。
「妳睡妳的,我睡我的,河水不犯井水!」他幾乎想拿刀在草蓆上畫下楚河漢界,敢越界就銀槍伺候!
「抱一塊睡比較暖嘛,而且我抱起來很軟喔,你可以試看看。」這叫彈性,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噢。
這是勾引嗎?可惜若由個美人做出來或許還有些成效,由她口中說來,簡直不倫不類。
「我不想像馬孟起吐了一地。」趙雲意在要她知難而退。
「厚!說到他我就有氣!他好沒有禮貌,竟然對著我的臉,『嘔』一聲就吐髒我全身,害我洗了好久好久才洗掉那噁心味道!有種強脫我的衣服,沒種接受看到的東西,真是差勁——」越說睡意就越淺,精神全都回來了。
「……孟起到底看到什麼?你身上有成千上萬的刀痕?還是怵目驚心的劍傷?」趙雲撐起身子,俯視她。
關於這一點,他不否認自己很好奇。
「游泳圈啦。」叫一個女孩子家坦白這事是很羞赧的。
「游泳圈?」好陌生的話,聽都聽不懂。
「嗯……換成你能理解的類似東西的話就叫……泅水皮囊。」
「你身上帶泅水皮囊做什麼?」他也是頭一回聽到泅水皮囊的說法,不過將「泅水」及「皮囊」兩詞拆開,他能理解,也大概能猜出是什麼東西。
原來她就是身上綁了一堆皮囊才會這麼像顆皮鞠嗎?
「你們這種衣服一脫就是一具完美身軀的人,是無法體會帶著一堆『泅水皮囊』是件多辛苦的事情……」哽咽兩聲,嗚嗚。
「我想看。」
「呀?」
「泅水皮囊,到底生何模樣?」
「不不不,給你看我會害羞的——」話雖這麼說,拆腰帶的速度卻是一等一的快。
但隨即——
趙雲用力捉住她的左右衣襟,不是要用力拉開看個夠,而是雙手一交叉,迅速將她重新包緊,並且用腰帶一圈一圈收緊。
泅水皮囊……原來長那個樣子,唔,他不經心瞄到一眼……
馬超吐了,但趙雲沒有——他只是臉色慘白而已,雙眸閉緊,喉頭滾了滾,像在壓回胃裡湧上來的翻騰。
沉默好半晌,他只再道:「快睡。」睡著了就能忘卻方才自己看到的恐怖景象。
「噢。」乖乖地鑽進棉被裡。
「睡過去一點。」
「噢。」假裝沒聽到。
「不要整個人貼著我。」這回乾脆動手將她推到床的最內部。
「噢。」繼續裝傻。
「你如果敢再伸舌舔我的背,我保證你很快就要和它生離死別。」
「噢。」這個不敢不聽。
室裡安靜下來,只剩下偶有衣物摩擦的微聲及帳外夜裡蟲兒鳴亮唱曲兒,幾桌上的燭火轉弱。
第一個共眠的夜,平安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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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他想到了名節問題。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算他們什麼事也沒做過,看在外人眼中自然會多少添上曖昧色彩,即使兩人清清白白,趙雲問心無愧,他不曾趁兩人同床之利,對她不規矩,因為動手動腳的人都是她。
趙雲抱著「再熬兩天就過去」的心態,再度和衣上榻,他甫躺定,一雙短臂就環上他的腰,當然,也立刻被他用力扳開,更當然,雙手又重新纏回去——
算了,反正沒人看到,咬牙忍忍就好——
趙雲心裡是打著這樣的主意,只是「名節」這兩字還是盤旋在腦海間,萬一被人撞見,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正當他才有了這想法,帳裡門幔驀地被揮開,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衝進來的人正是老當益壯的五虎將之一,黃忠,黃漢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