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夢雲
這種笑,讓司馬佾見了更替她感到心酸,也替她感到驕傲。
想這女娃年紀尚小,就懂得一諾千金,還懂得勉強自己、壓抑自己,而他司馬佾還未離家就開始犯起思鄉病,睡不安枕、心不舒坦……兩人這一比較起來,他不禁感到靦腆、慚愧、更感己不如人。
「小妹妹,告訴大哥哥,你今年幾歲?」
「七歲。」小丫頭伸出七根青蔥白玉般的小指頭,既老實又正經的回答司馬佾的問題。
「才七歲而已啊!」而他今年剛滿十二,整整大了這女娃五歲,行徑思想卻反不及她,「看來大哥哥我,還真該好好向你學習才是。」
小女孩一聽這大哥哥想跟自己學習,馬上心急的猛搖手說:「不成、不成,冬兒很笨的,怕把大哥哥你也教笨,到時可就要誤會了人家的孩子跟弟弟了。」
誤會人家的孩子跟弟弟?這是什麼話?司馬佾把這女孩前後的話連起來一搭,方知……「冬兒想說的應該是怕誤人子弟才對吧?」
天真的女娃頭微微一偏,滿臉懵懂地猛搔著自己的頭,「好像是吧!我也不太清楚,這句話冬兒是從我家隔壁的大牛哥那邊學來的。」
司馬佾看這女娃不只說話有趣,表情更是憨傻的可愛,不由得被她給逗得忘了明日就要離家的惆悵,「冬兒能不能告訴哥哥,你家在哪兒?除了你的娘親之外,家裡還有哪些親人?還有你入司馬府的原因好嗎?」他邊問,邊學小女孩率性的與她肩並肩地席地而坐。
「冬兒只有娘,沒有親人,因為娘親病重需要看大夫吃藥,所以冬兒才會自願賣身入司馬府為奴為婢,就為了賺錢給娘親看病。」
看她說得坦然且無半點自憐自艾的神情,讓司馬佾心裡對她的憐惜更加深一層,毫無任何理由,他渴望能更加瞭解這小女孩的一切,「告訴大哥哥,你的爹呢?」是死了?還是薄倖負心拋下她母女二人?
「噓!不能提爹的,尤其是在我娘面前,更是不能提爹這一號人物。」習慣使然,在家中只要有人不小心在她娘的面前提起爹或相公這等字眼,娘親不是滿臉淚水,就是一臉的痛苦。
久而久之,年紀小小的冬兒也深受娘親的影響,只要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爹,她馬上神情緊張,還會小心翼翼的一噓,跟著不忘四周窺探一番,就防有人再惹她娘傷心。
看女娃表現得如此緊張戒慎,司馬佾也只得配合她不再提起爹這個話題,「冬兒在府中,是負責服侍哪位主子的?」
「司馬夫人啊!」提起司馬夫人,冬兒笑得不只開懷而且真誠,完全不同於之前那副勉強的笑靨,「夫人對冬兒好好,不只給了冬兒一個好好聽的名字,還給了冬兒三個姊妹,另外還讓冬兒吃了好多以前從不曾吃過的好東西,就算冬兒做錯了事,夫人也不曾罵過冬兒一句,所以我娘就教冬兒要更盡心盡力的服侍夫人,還要把夫人當成自己的另一個娘,要好好孝順,千萬不可違背她的話,這樣才是一個乖巧的好孩子。」
她所說的一切,在司馬府中只不過算些正常又細微的瑣事,可經過她那張小小的嘴巴大肆渲染一番之後,所有瑣事全成了莫大的恩澤,足以換得她結草啣環、傾心盡力的報答。
這該就是知足常樂、知恩圖報的最佳典範。
司馬佾怎麼也想不到與這女孩的一番對談,會讓他有這麼多的收穫。在這天真憨傻的女娃身上,他不只習得勇氣、守信、知足常樂與知恩圖報的道理,還不由自主的被她那張燦爛如陽的甜笑所吸引。
就因她臉上那抹如暖陽一般燦爛的笑靨,司馬佾突然興匆匆的拉著冬兒的小手,開口道:「大哥哥幫冬兒改個更好聽、更適合你的名字好嗎?」
「不要!冬兒很喜歡夫人幫我取的這個名字,冬兒好聽又好寫,冬兒早學會了怎麼寫它喔!」為了證實自己的話,冬兒還當真隨地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當場寫了「冬兒」兩個很醜、很醜的字體,「大哥哥你瞧,這兩個字是不是冬兒的名字啊?」
「是啊!只是……」有點歪七扭八,若非她開口解釋,司馬佾還差點看不出寫在地上的字就是冬兒的名字呢。
「只是什麼?大哥哥你倒是說啊!」她好緊張、好緊張的追問著,「大哥哥,如果冬兒有錯的話,你可要老實的告訴冬兒,千萬別顧忌什麼才好。我娘曾教過我,說什麼知道錯就要改,跟著才能拿扇子吃大塊的醃肉喔!」小小年紀根本不懂得什麼大道理,能讓她牢記在心的就是關於吃這件事了。
小女娃的一番話,又把司馬佾給搞得糊里糊塗了。
什麼知道錯就要改,然後又什麼扇子,又什麼大塊的醃肉,這到底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警世格言?簡直就是辭不達意的狗屁道理嘛!
等等,這女娃的話也許是指……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才是。
頓悟之後,司馬佾突然哄堂一笑,邊笑邊對小女娃解釋:「小妹妹,這次你可又把話給聽錯了。你娘的話應該是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意思就是說要知道自己犯錯而能立即改過,也算一件莫大的善舉。哈哈哈!」
看大哥哥笑得那麼開心,不知自己鬧出笑話的冬兒也傻傻地跟著他一起笑,「嗯,好像是這樣沒錯耶!」年紀輕輕的她,也是聽得模稜兩可,記憶最深的就是有大塊的醃肉可吃。
「丫頭,你還真是個寶啊!」被她這麼一逗,司馬佾心裡因即將離鄉而起的陰霾全數消逝無蹤。
只要想起這女娃能把誤人子弟,解釋成誤會人家的孩子跟弟弟,把知過能改、善莫大焉這句話,解釋成拿著扇子吃大塊的醃肉,他更是笑得無法壓抑,還誇張的笑出兩行淚來。
忍不住的,司馬佾雙臂一層緊緊的擁抱小丫頭嬌小的身子一下,跟著才開口道:「好!決定了!今晚我們誰也別休息,大哥哥我就陪你多練幾個字,來!現在拿起枯枝跟著我寫……冬陽,記清楚,從現在開始這兩個字就是你的名字。」
有人肯教她寫字,冬兒當然是樂得接受,可是……「這陽字好難寫呢!大哥哥我可不可以不改名字,不學寫陽這個字?」
「不成!」毫無轉圜的餘地,司馬佾否決得直接又霸道,「你既然是司馬府中的婢女,就該知道要聽主子的話,主人說一,你不得說二,主人要你改名字,你就得改名字,知道嗎?」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他毫不猶豫的端出主人的架子,就不相信無法懾服這忠心耿耿又天真的小女娃。
「咦?大哥哥也是冬兒的主人嗎?」倘若真是,那可真教她為難極了。「可是冬兒的名字是夫人所賜,沒有夫人的同意,這……」
「放心!我娘那邊由我自己去說,你今晚只要負責學會『冬陽』這兩個字的寫法即可。」
一根腸子通到底,又有幾分迷糊的冬陽,乍聽大哥哥的話,心裡也沒多想些什麼,只乖乖的撿起枯枝,滿臉正經又嚴肅的埋頭苦寫。
正寫得聚精會神,一旁的司馬佾也看得目不轉睛之際,突然一聲尖叫響起,當場把司馬佾嚇得差點仰跌於地。
「大哥哥是司馬夫人的孩子?!也就是說冬兒得叫你一聲少爺才是?」
被她嚇了好大一跳的司馬佾忍不住白眼一翻,暗諷這丫頭的反應還真是慢的可以。「沒錯!我就是少爺,所以說本少爺說什麼,你這丫鬟就得聽什麼,從今以後若再讓我聽到你自稱冬兒的話,小心本少爺定會狠狠地揍你一頓,知道嗎?」
嗚!冬兒……喔!不,現在開始該說自己是冬陽才是。
嗚!冬陽怎麼也想不到半夜不睡覺偷溜出來的她,竟會無端端地碰上個少爺,而且還是個說要狠狠地揍她一頓的壞少爺。
早知如此,她說什麼也不會偷溜出來,寧願躲在被子裡頭偷偷地想念自己娘親就好,這一來不就什麼事也沒啦!
這一夜,冬陽在司馬佾苦心的教導之下,還當真練了一個晚上的字,令人不敢置信的是,一整個晚上下來,她苦心所練得的就只有「冬陽」這兩個字。
在司馬佾嚴格的要求之下,歪七扭八得讓人無法看懂的字體,不得過關!
字寫得太過醜陋而不堪入目者,不准回房睡覺!
直到天際微亮,方圓十步之內全佈滿「冬陽」這兩個字為止,司馬佾方才勉強的點頭允諾一雙眼睛都快睜不開的小女娃回房休息。
這一夜對年紀小小的冬陽來說不只辛苦,而且恐怖,是她窮其一生永遠也難以忘懷的可怕夢魘。
也因有這可怕的一夜,讓她開始立志非得逼自己辛勤練出一手好字不可,定要讓那會打人的大哥哥,從此再也沒有威脅說要打她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