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孟沅
她已經盡力縮短來客等門的時間和按門鈴的長度,她知道又臭又長的門鈴聲向來是杜若琴最為痛恨的噪音。
每年只有兩天她會破例在早晨六點以前起床,首推二月十四日情人節,其次就如今天的生日。
唯獨這兩個特別節日,她沒有出去玩瘋的計劃,反而是認份地待在家裡,等著簽收如雪片般飄來的掛號信、如垃圾之多的花束,還有每隔半小時就得去清理一次信箱,回絕每過四十分鐘就準時響的電話邀約或恭賀。若不乖乖地在家處理,恐怕不僅阿琴抱怨,連帶惹來鄰居的微詞,她就別想繼續住下去了。
「這還不都托你的福,今天有的忙羅。」杜若琴不理夏婕的抗議,懶懶地走向洗手間。「我今天要去圖書館寫報告,不能幫你整理花、信、禮物、電話還有其他拉里拉雜的事情,你呀千萬要撐下去啊。」
她滿擔心晚上回來時看到夏婕已被花束淹沒,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什麼?」夏婕嚇得大叫:「不會吧,你要拋棄我?」
噢,她可慘了,沒有阿琴去解決鄰居必然的登門拜訪,有條不紊地答覆警員再三疑慮她們在做什麼送往迎來生意的盤問,她鐵定招架不住。
「哎喲——我也沒辦法呀,誰教報告要明天交。」杜若琴溜到房間換好衣服準備走人。
夏婕如嘗被袍澤拋棄在戰場的滋味。
這時門鈴又響了,她拖著沉重的腳步應門去。
「請問你是夏婕小姐嗎?你的掛號。」郵差將包裹遞給夏婕,笑道:「好像是滿貴重的禮物喲。」
「大概吧,謝謝你郵差先生。」她綻開今天第一個笑容,目送綠衣男子離去。她突然想到去年在生日那天,總共認識了九個郵差。
「小婕我走啦,祝你大豐收,Bye-bye!」杜若琴的話還餘音繞樑,人卻早就消失了。
夏婕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只得硬著頭皮面對接下來的挑戰……
鈴——鈴——第十三次門鈴聲。
嘟——嘟——第二十九次電話響。
她疲憊地剛整理完信箱,爬上樓來。「累趴了,我要許願明年生日請三個工讀生幫忙才行。」
又是門鈴聲,不過聽起來不再刺耳,在經過多次蹂躪後顯然收歛許多。
夏婕吃力地從滿屋的鮮花禮物中探頭出來打開門,幽幽問道:「誰啊……」
送花小妹冷不防打了陣哆嗦,大白天的就陰風慘慘。「夏婕小姐在嗎?我是真愛一世情花坊,請簽收這束花。」她瞇起眼打量著夏婕,唷——一副家有不幸的樣子,大概是剛辦完喪禮心力交瘁所以臉色蒼白。
「誰送的啊?」夏婕無力地接過花朵,非常習慣地問道。她太熟悉接下來的步驟了——將花束丟在迷你沙發上,卡片則扔在紙箱裡。
「易天堯。」小妹口齒清晰地說道,她只想快點交差快點離開,心中不斷念著阿彌陀佛,別讓她倒霉到不小心瞥見靈堂。
「啊?」夏婕瞬間停止扔卡片的動作,她差點兒要秀秀百發百中的投籃神技呢!「易天堯?」她僵硬地掀開卡片,不可能吧,2000號什麼時候也學會送花、送卡片這招了?
小妹追憶男人昨天來店裡訂花的模樣,說道:「沒錯啊,是易天堯。就是那個戴著眼鏡……」
「看起來矬矬笨笨,穿著黑白配的制式西裝,拎著肥厚的公事包,笑起來的時候一臉無辜,但你卻很想扁他的傢伙,對吧?」夏婕流利地接完小妹的敘述。
「對對對,那就沒錯啦。」小妹點頭答道,她不可能送錯地址嘛。
夏婕瀏覽過卡片上不能免俗的祝賀語:生日快樂。「對了,還有花……」她這才意識到尚未以完美的拋物線墜落於沙發的手中花束,噢——不!不!不!她一看立即膽戰心驚地感受到自己的陽壽短了二十年。
小妹嚼著口香糖,一副非常缺乏誠意的樣子。「請節哀順變吧,Bye-bye。」
顧不得鄰居可能誤以為有慘案發生,報警前來處理,夏婕實在控制不住地全身寒毛直豎,尖起嗓子大叫:「天啊!這個白癡!這個該死的混蛋!易天堯我恨你!」她手中的白菊花因為她激動的身軀而兀自顫抖不已,純白的花瓣馬上慘遭夏婕辣手摧殘,一瓣瓣恨恨地撕扯落地。
夏婕總算明白小妹為何要說節哀順變,她一年一度的華誕,他竟然送了喪禮專用的白菊花來「祝賀」,還好她心臟夠強壯,尚能承受這種可惡至極的詛咒,否則她哀慟逾恆而昏死過去,阿琴回來就剛好替她立牌位、上香。
「這個笨蛋,我總有一天會被他氣死!」夏婕忿忿不平地說道。她伸出十指如數家珍地計算易天堯惹毛自己的紀錄,嘖嘖嘖……到今天為止正好滿十次,再多就得動用腳指頭以敷計算需求。
「他真的是存心惹毛我……」夏婕緊抓著殘缺不全的白菊花,衝到房間翻箱倒櫃,果然找到了——他的粉紅色情書。
「一、二、三……好哇,好極了,總共三十七封。」夏婕邪惡地賊笑,手也不停歇地尋找打火機,一怒之下,她要燒光這個蠢蛋的信和專程送來故意嚇死她的白菊花。
「找著了!」她得意地狂笑起來,火紅的焰光正要觸及花瓣時,花束中突然掉落一張粉紅色信封。
夏婕睨著這再熟悉也不過的粉紅色信封出神,或許她應該拆開瞧瞧吧,先看看信裡的內容有多麼倒胃再決定要吐幾口唾液,到時再燒燬洩恨也不遲。
她提心吊膽地念道:「小婕,祝你生日快樂。白菊花是我千挑萬選、考慮好久才決定送你的,因為我認為唯有白色才能映襯你那純真的笑靨,只有菊花才能烘托你高雅的氣質和脫俗的美麗……」還好,沒有更震撼的打擊,代表她夏婕的小命尚不到壽終正寢的時候。
夏婕面無表情地讀著信,直到最後一行的三個字……她在小的時候還不知台灣兩個字怎麼寫,就已毫無錯誤地辨認出這三個字的字形及涵義。
既熟悉又陌生的三個字,寫在別張信紙上顯得平凡俗氣,而寫在這張紙上的每一字卻如鑄鐵聲鏗鏘敲入她心坎底。
我愛你
夏婕忘卻才剛構思不久準備放火燒易家的計劃,她無法形容此刻複雜的心境,也許正是所謂的又愛又恨吧。
「喔——MyGod——」她倏地站直身來,掩不住眸光裡的感動與快樂,排除擋在身前堆積如山的花束和禮物等障礙,凝視著電話。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戰戰兢兢地撥著雖是一眼看過就過目不忘卻從未打過的電話號碼,話筒裡的嘟嘟聲所激起的空蕩回音,強烈撼動著她放棄等待的反向意志。
「嘟……嘟……」
沒人接,可能在洗手間吧。
「嘟……嘟……」
響了二十聲,大概快睡醒了。
「嘟……嘟……」
這傢伙竟然在我生日時跑出去跟別人約會,太可惡了!我怎麼會蠢到相信他只在乎我一人?
邱毓馨甜美的容顏和笑聲闖入夏婕的心中,她決心掛掉電話。
第9章()
整座圖書館充滿了書香的氣息,汪建明拿了三本法典正準備離開時,眼尖的瞄到了那嬌小熟悉的身影,只見夏婕來回不停地穿梭在層層的書堆之中。
「Hello,小婕,這麼巧在這遇到你。」汪建明將法典放下,興奮的跑到夏婕跟前跟她打招呼,自從上次電影院一別後,他也曾試圖聯絡她,卻盼不到適當的時刻,老天給他這麼一個偶遇的機會,他豈能不好好珍惜。
「是你呀!936號。」夏婕從書堆中抬起頭來望了汪建明一眼,隨即又埋首手中的工作。
「你在找什麼資料啊?需要我幫忙嗎?」汪建明不氣餒的再接再厲,希望喚起她的注意。
「還不是那老禿頭教授,無緣無故的交代了一份期末報告給我們,害我這大好的天氣還得窩在圖書館裡。」夏婕心不甘、情不願的咬牙切齒說著,順手將眼前的工作推到他面前。
「教授是為了你們好,他一個人要改這麼多份作業負擔也很重啊!」他好脾氣的拉了一張椅子在夏婕的身旁坐了下來,接手她的作業。
「他不出作業,我不寫作業,這樣不是都輕鬆嗎?」她嘟著小嘴不滿的抱怨著。
汪建明搖搖頭,嘴角含著笑容,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你上次不是去看七夜怪談,感覺怎麼樣啊?聽說滿可怕的,有很多人看到去收驚呢!你這大膽王呢?」
「你不要再說了!自從看完那部電影後,我都不敢一個人在家,甚至連房間的電視都搬到客廳去了,晚上要將插座拔掉才敢睡覺,黏阿琴黏到她都嫌我煩了。」夏婕兩手交叉用力搓揉著雙臂,努力將竄出粉膚的雞皮疙瘩給撫掉。
「這麼嚴重嗎?你不是一向最愛呼朋引伴一起去看恐怖電影,看到別人嚇得哇哇叫還能維持著談笑風生的夏大膽小姐,聽說你還在死黨裡立下不成文原則,就是不夠噁心、不夠恐怖、不夠限制級的電影,絕對不看。」汪建明輕聲揶揄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