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孟華
合上卷宗,喬伊斯醫生站起,走至玻璃窗邊,注視底下的室內游泳池,看著正在不同水道游泳的兩個人,他們的泳姿一如他們舞姿般優美。
她閱人無數,帝和藍--是她見過少數外型和感覺都相當接近的人,他們共同的特色,除了有優於常人的外表和體格,甚至內蘊在其間的傲骨和才華,只怕都是不相上下。
雖然他們表示對彼此不熟悉,但這樣的兩個人想要忽略彼此應該是件很難的事,尤其--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人。
「跳樓」的意外將他們連在一起,甚至從那次之後,兩人都對復健採取極高度的配合,進展神速,從身體復健角度來看,這是件好事,但從心理復健來說--她這方完全沒使上力,因為這兩人對自己內在保護之嚴密,難以突破。
可從現在看來--這兩位在復健上有此表現,似乎有一別苗頭競爭之感,令她有些猶疑,不知這樣的發展是好還是壞?
有時存著競爭意識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心理治療效果,可有時--若不夠堅強的人,在競爭失敗之後,卻也會得到更大的打擊……
她該不該出手干預呢?
喬伊斯醫生不願意忽略心頭那份不安感,根據經驗法則,直覺有時會有意想不到的準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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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回游完五圈後,玫藍攀住池邊暫時休息,氣息還算平穩,依她的體力,再多來幾趟都沒問題,不過膝傷尚未痊癒,若做得太過,於她反而有害。
瞥了一眼旁邊水道的動靜。
帝?夏爾--
他是一個星期前加入「游泳」復健行列,初在泳池見到他時曾嚇了一跳,因為明明前不久才看到他坐在輪椅上,可他現在已經跟她一樣可以拄著枴杖行動。
他不是拒絕做復健嗎?怎麼又突然會……
不過無暇探究他為何突然改變心意,讓她覺得不舒服的是,只要兩人一遇到,便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似在探索什麼,或者是想跟她比什麼?尤其游泳時,他似乎會和她比速度和次數……
這種情形讓她很困擾,一看到他人,更會有種說不出的煩躁。
他比她多游一圈,現在正朝另一頭游去。
不想再奉陪,動作利落地爬上池畔,緩緩地走向漩渦池,現在已經不需要使用枴杖了,但想要走得快、走得順,還需要一些時間。
不得不承認,自從開始讓自己專注在復健工程上後,整個精神與心緒也有所改變,其中最好的福利是--愈來愈少作夢,終於可以一覺到天亮,而不用再跟睡眠對抗。
坐進漩渦浴池,深深吐出一口氣後才閉上眼睛感受數道強勁的水流衝擊她全身,讓緊張的肌肉鬆弛下來,她完全放鬆地享受這一刻。
直到某種詭譎的存在感驚擾了她,一睜開眼就發現不速之客正坐進漩渦池中,同她面對面坐著。
這裡是公共漩渦按摩池,任何人都有權利進來使用,只是來者讓她好不容易安適下來的心情完全一掃而空。
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她並不想與他共處一「池」,跟他同處一室已是她最大的容忍,現在立刻起身離開絕對很突兀,可--又不想留在這……思量了一會兒,再度閉上眼,打算默數到兩百之後就起身離開。
「妳很討厭見到我嗎?」冷不防他開口說道。
咦?她錯愕的張開了眼,直直看進一雙澄澈如地中海的藍眸中,她不禁閃神了,那樣的藍有若催眠般令她眩惑了,剎那間一直被壓抑的記憶湧上心頭。
那天--天很藍,她穿的衣服也很藍,然後她跟有生以來讓她最blue的男人相遇了……
「我怕見了妳,會忘了我是誰。」男人低語道。
「那,要不要放開,然後--轉過身,從此不再交會呢?」不知怎地,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了這個男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過去拉他進來跳舞,他那沒受過訓練的肢體舞動得很可笑,但卻讓她覺得很舒服,他臉上帶著笑繞著她轉,任由她倚著他伸展舞姿,然後在一股衝動下,她把這個陌生男子帶進她的世界裡。
說那句話時,她的心怦怦直跳。
「不!」男人的一個字,注定了他們未來會有的交會!
淚水從她眸中緩緩滑下,藍眸驚異地眨了眨。「不會吧!妳討厭我已經到這種程度了嗎?」
陡地回到現實,看清楚眼前男人的模樣,心頭一震,羞愧地別過臉,忙轉身欲離,動作太急又加上沒提防水柱的衝擊力道,重心不穩,腳下一個踉蹌,暗喊一聲糟了!以為會在漩渦池中摔個四腳朝天之際,一雙手臂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腰。
「小心點!在這裡受傷可不得了,會讓先前所做的復健全都功虧一簣!」他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低沈地響起。
有好一會兒都無法動彈,直到她回過神,方慢慢直起身子。「讓我坐下來!」她低聲說道。
他依言扶她轉身坐下,而他則坐到可以清楚看到她臉上表情的位置,只是當他移動時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
她聽到了,飛快地望向他。「你受傷了嗎?」他的腳傷也同樣未癒,可他卻以極快速的動作扶住了她,有可能傷到了。
「沒事!」他勉強的說道。
「我去叫喬伊斯醫生過來……」
「不用!」
她當他在逞強,再度起身時,他大聲地喝止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不需要叫喬伊斯醫生過來,妳坐好,不要再亂動!」該死!痛的不是他的膝,而是他的胯下,方纔她整個背脊緊緊靠在他的胸前,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肌膚是多麼的細嫩滑膩,除非他不是男人,否則很難不產生反應。
這種事要如何啟齒?若換成別的女人,他沒有顧忌,可對她--只能連續深呼吸,硬生生地壓制住那份不易控制的慾望。
這人……真是喜怒難測,她忍氣坐回去,表情嚴肅的望著他,從上回交手到現在,起碼已經過了半個月,即使碰面也沒有點頭打招呼,為什麼現在會突然主動找她說話呢?他到底要做什麼呢?
見他臉上的表情不再那麼緊繃,她才開口。「就像你剛說的,如果不想讓原先的復健功虧一簣,現在趕快請醫生來看!」
他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她一會兒。「依妳這樣討厭我的程度,幹麼那樣關心我復原的情況?」
她別過臉,不想受他的視線影響。「……我沒有說討厭你,是你自己說的。」
「我們都是舞者,對肢體透露的訊息還不清楚嗎?」
她沒吭聲,的確--舞者的身體是騙不了人的。
「更何況妳臉上的表情也說明一切。」學她將手環抱於胸前。「可以告訴我原因嗎?我到底做了哪件事讓妳如此厭惡我?加果還是為了上次的事,我再做最後一次聲明--我真的不知道那裡有安全網!妳用『夢遊說』當掩飾,難道我不能用『救美說』脫身。」他最痛恨別人誤解他。
不習慣人直接質問,更無法漠視這個問題,尤其想到他剛敞的事--他幫了她一把……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因為看到你……會讓我想起你所代表的一切。」她老實說道。
他揚起眉毛。「我代表……舞蹈?」
「……對!」
「若我沒搞錯的話,我現在的情況跟妳沒有差別,一樣都不能跳舞!」
他的話令她有些不忍,以他在舞蹈界的地位,碰到這樣的意外,想必更加難受……
「我知道,但我無法不作這樣的聯想。」她坦率地說道。
「我不能再跳舞了,我還能代表舞蹈嗎?」
「當然能!那是不可抹煞的存在!」
「既然未來不能再跳舞了,那我會成為什麼?復健的代表?!」
他的話如雷貫耳,讓她一震。
他說:沒了舞蹈,他是什麼?同樣的問題亦可反問地,沒了舞蹈,她又是什麼?
「妳再也不能跳舞了嗎?」
她仰起頭。「我不知道,也許能,也許……不能。」說到後面時,她的心抽疼了一下。
「妳的情況沒有糟到這種程度,我問過喬伊斯醫主,她說妳復原的情況令人滿意,再度回到舞台是沒問題。」
她微扯嘴角。「你自己也是同樣的情況,你回去有沒有問題呢?」
「沒問題,只是我不想。」
咦?「為什麼……你--你不是已經接受復健了嗎?」
「我接受復健不是為了再回去跳舞,而是因為妳!」
「我?」這下她可真的訝異了。
「妳忘了妳對我的邀約嗎?」
「邀約?」她瞪著他,不明白他怎能如此表情認真的跟她說話……愈來愈難將他跟印象中的帝?夏爾做連結,他真的是那個自信絕倫、權威至極的「他」嗎?或他只是長得很像的雙胞胎?
每多接觸他一回,這種錯亂的感覺益發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