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孟華
今晚她的胃口出奇的好,而且正如喬伊斯醫生所推薦的,這裡的廚師手藝極佳,令她忍不住將所有的食物吃完,羅耶瑪麗用完晚餐便跟司機先行離開,這裡就只剩她一人。
很久沒有吃到撐的感覺……她微皺眉,不!應該是說自從當了舞者之後,為了控制體重,在飲食上都嚴加控制,只能少量多餐。
不過--
現在她已經不是個舞者……或者應該說--是個正待修補,看是否還可以恢復原狀的觀察舞者。
嘴角依舊掛著淺笑,撫摸著微漲的胃,注視著窗外,靜靜等待日色消逝的那一刻。
第三章
「我已經不知道我們之間究竟是愛送是恨了……」
她瞪著自己最愛的男人。「怎麼會有恨?我們之間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他苦笑。「怎麼產生的嗎?……我不清楚,可定當我送妳上飛機時,看著妳的背影這離,我恨的定自己,恨自己居然沒有能力去阻止妳的離開--可久了之後,我便開始恨妳了,恨妳為何可以如此輕易的離去?好像我是個能被妳輕易拋下的人……」
「怎麼會?我說過了,我會回來的!我會回到你的身邊!」
「對妳,我能做的是等待,但--最大的恐懼卻是--如果等不到妳回來呢?我不敢看妳的信,因為我怕會突然看到妳說妳不再回來,妳已經找到了妳想要的生活以及伴侶……」他閉上眼睛。「如果可以放棄期待就好了,如果可以放棄對妳的執念就好了,既怕妳回來,又怕妳不回來……
「我總定反反覆覆的猜測著,是不是有其它男人跟妳在一起?妳是不是被他們抱著,快樂的狂笑,享受著歡愉……」
「我怎麼會……」她握緊拳頭瞪著他。「你為什麼會這樣想我?」
「瞧!我甚至不敢問妳,妳是否有跟其它的男人上床?」
她蒼白著臉聽著他的講述。「為什麼不問呢?」
「因為我不想知道答案!」
一句話,足以定生死!
兩人默默相對著。
「如果我告訴你,除了你以外從來沒有其它任何男人擁有過我,你也不會信,對嗎?」
「對!我無法信!」
「好!如果我說我跟很多男人在一起呢?」
「我不想聽!」
她閉上眼。「你知道嗎?身體只是承載靈魂的容器,即使我跟很多男人在一起,但心卻是你的,這樣也不行?」
「……已經無法挽救了!」兩人之間距離已太遠,中間的裂痕也太大……
她看著他。「我一直相信,只要兩人知心,即使身體各在天涯海角,距離也會是零的!你看了我寄給你的信嗎?沒有?!……為什麼不看我的信?不敢嗎?……為什麼不敢?如果你看了,就會知道答案!」
「文字會騙人!」
「是嗎?原來--你早已經選擇不信了,所以再多說、多寫都已無益!」
互信基礎居然變得如此薄弱,她到此才發覺。
他是恨她的……
而她也--開始恨他了……
為什麼不信任她?
想像力是蝕掉人信心的怪獸嗎?
「我是愛你的!」
「別說了!」
「我真的愛你!」
「別講了!」
「我很愛你!」
可以嗎?可以在反反覆覆、不斷的講述愛語時,修補兩人之間的裂痕嗎?
她走近他,抱住他,企圖做最後的一搏。
「愛你呀!真的愛你呀!」
吻t備他的眉,吻著他的眼,吻著他的鼻,吻著他的唇……
想要藉著身體所燃起的烈焰,將那份不信任燒得灰飛煙滅,但……
他推開她。「別再誘惑我了!別再動搖我了!」
「我就要!」她堅持著。
「沒用的!」痛痛快快沈淪在性的歡愉後,問題還是不會解決的!
她哭了出來。
「那你說到底要怎麼樣?」
「妳是天上的雲、自在的風,我抓不住妳,也放棄去抓妳的意念……」
她瞪著他。
「就這樣?」
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說出口?如果他真的想抓住她,只要他開口,說不定她會聽呀!
「你說話!」
「說什麼?」
「只要你開口,我說不定能做到!」
他一震,目光迷濛地看著她。
「說什麼?」
「說出你真正想對我說的話,你說呀!說不定你開口,我就會點頭。」
「你開口留我,求我原諒你那瘋狂幻想所造成的毀滅!」
他深深地看著她。真的他一開口,她就會點頭?可他卻搖搖頭,親手將最後修補的可能粉碎。
「我說不出來!我不能要求妳在舞蹈跟我之間做選擇,那會撕裂妳。」
「你離開我,就不會撕裂我?」
「妳不懂嗎?再跟妳在一起,我會撕裂成片,再也不是我自己,但我們分開後--妳還會有舞蹈保持妳的完整,而我……說不定可以擺脫那瘋狂的妄想,重新找回自己,所以……」
「我聽不懂!我不懂你的邏輯,我不懂!」
「……再見!妳要好好保重!我祝妳--一切如意……」
「我不懂……我不懂……」
她最愛的男人走了,而她只能不停的低喃--
「你是個懦夫!你是個背叛者……」玫藍注視著眼前的黑暗,低啞地將充滿恨意的聲音送進風中。
那一幕她原本再也不願意回想起,可這一刻,她必須再記起,記起讓她的心、靈魂破碎的最初。
很痛!真的很痛!哪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才能解決那種痛--她願意。
生命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她一直是這樣相信著--
人,只要努力就會成功。
人,只要有夢就會實現。
人,只要堅持就會達到目標。
在她活著的二十四個年頭中,打從懂事明白道理起,她就一直這樣做了,可是--為什麼現在所發生的事,無一不都在挑戰她的信念呢?
她對愛情是堅貞的,可作夢也沒想到她的愛情背叛了她。
她對舞蹈是堅貞的,可她的舞蹈也在她失去愛情的同時離開了她。
她對友誼是堅貞的,可在她失去了舞蹈的同時友誼背棄了她。
為什麼?她是怎樣想也想不明白。
接二連三的事情不斷而來,頭一次,她發覺活著--原來是這麼累的事!真的好累呀!
她把手搭在頂樓的護欄,借力從輪椅上撐站起,一種無以言喻的疼痛從傷處湧上,讓她覺得這腳不再是她的……
其實外表的傷口都已癒合,而且在受傷的當下,她便受到最立即、最優秀的醫護處理,只要復原得當,至少可以恢復原來狀態的八、九成,可即使如此--又如何呢?她真的還能跳舞嗎?
讓自己順利的坐上護欄,現在--她只要往後仰,就可以結束一切了。
風很大也很冷,動搖著她纖弱的身軀。
她讓自己再一次回想為什麼會坐在這個地方的理由,再想一次,再凌遲自己一次,這樣她就可以無怨無悔的……報復!
用她的死亡報復那個負心者,讓他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傷她有多深、有多不可原諒!
她要凝聚一切的恨意,隨著魂魄去尋找他,詛咒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婚姻……
「妳想跳下去嗎?」冷不防,挾帶著某種腔調的德文從她的左前方響起,她逸出驚喘,可她並沒有因此往後倒,反而向前撲,憑著多年的訓練,她本能的尋找到最佳的平衡點。
撫著未平的心跳,微喘著氣,瞪向出聲處,但頂樓一片黑暗,她剛上來時因為還有月光,所以看得清楚,但現在月亮已被厚厚的雲層擋住,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
她瞇眼看著那片黑暗,那裡築了一個高塔,當時她只想盡快過去護欄旁,根本沒有留意那邊的情形,也不清楚那邊是否有另外一道門的存在,更看不到是否有其它人在那!
只是--若那人在她之後才進來,她豈會聽不到一點聲響?所以……這是否意味著他比她更早待在這個頂樓?!
熟悉的輪椅轉動聲在黑暗中響起,她眉頭不禁皺起--同是行動不便,來此復健的患者引隨著一股強烈存在感漸漸地靠近,令她立刻心生警覺,瞇起眼睛。
「站住!你不要再靠近了!」她低喝道。
黑暗中響起低低的笑聲。「『站』?不好意思,我是用坐的!」隨著他聲音落下,她判斷兩人目前距離不到兩公尺之遙。
「不管站或坐,都請你不要再靠近!」她冷冷說道,說完後,一種怪異感揮之不去,對這個連形貌都看不清只聞其聲的男子,她竟然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裡有六層樓高,跳下去感覺應該不錯!」男人像談天氣般自若的說道。
這話是諷刺?還是真心?「你也想跳嗎?」她向黑暗提出邀請。
低笑聲再度揚起,令她不得不注意這人笑起來的聲音低醇迷人,同時也意外的耳熟……啊!她記起來了!是跟喬伊斯醫生進行「不合作運動」的那個人。
「好呀!這主意聽起來不錯!」下一刻,男人突地將輪椅推到她的身旁,動作之快,令她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