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孟珩
每次我見到他,總是還會被他的光麗迷炫了眼,也總是努力地想要穿透他的墨鏡看到他的眼,好像只有如此,我才能感覺到真正看到他。
我不知道老天安排這一幕幕頻繁的巧合所為何來?難道就只是昭示他的力量,或向我示範命運的奇巧?
我不得其解,只有無助地看著原本屬於莫迪亞斯的心,漸漸被分裂,漸漸地往下沉淪!
我幾乎是痛苦地注視他,這種奇怪的狀況什麼時候才會終止?或者,由我來結束?
我猶豫該不該讓自己脫離這種境況,正這麼想時,他移動了,卻不是如同以往地遠離我的視界,而是朝我站立的位置靠近。
我看著他越走越近,心臟以一種紊亂的節奏急劇、痛苦地壓縮,當他走到我面前時,我幾乎要休克了!我仰頭望著他,一如以往,只是這次我們之間不再隔著看似近,實則遠如天邊的距離。
「你是誰?」我啞著嗓問他,我要弄清楚他究竟為什麼一直出現在我面前,卻又從不曾試圖與我交談?我要弄清楚他為什麼要來迷惑我?
「我是我,為了與你見面,所以我來此。」
他的聲音底嘎清冷,好像許久不曾開口,但是令我驚駭的是他的話,他為了與我見面,所以來這裡?
他是某位狂熱的聽友,自某處得知我的長相,因而來糾纏嗎?
不,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狂熱分子!我心中推翻自己的假設。那麼,他到底是什麼人?
「你怕我?」他的手輕輕地撫著我的臉,那種感覺,奇異地熟悉……
「你不該怕我的!我們終於相見了,你怎麼可以怕我?」他的聲音中摻著悲傷,好像我該瞭解他什麼,但我卻忘了。
我微微退後,躲開他的手,不理會心中因這動作所引起的痛楚,勉強地說:
「我並不是怕你,只是我根本不認識你,我——」
「你認識我的!只是你忘了!」他握住我的手臂,激動地說。
我搖著頭,掙出他的掌握,一邊後退一邊說:
「我不認識你,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轉身狂奔,風中的呼喚卻像魅影樣緊跟著我,要我別走。
抖顫地回到住處,開門進去卻不見一向熱烈歡迎我地莫迪亞斯。我衝進房間,又跑回客廳。莫迪亞斯不見了!我頹倒在地,全身的力量一瞬間被抽離,莫迪亞斯不見了!
我遮著眼,淚水奔竄逸灑地奪眶而出。
「莫迪亞斯!」我一聲聲地喊,冀望能得到回應,結果依舊只有滿室的空冷和自己的哭泣聲回應我,多年的孤單空虛在這一刻又全都湧現,可是如今的我再也沒有能力防衛它們了!
哭了許久,忽然有股溫暖舔抹著我的臉。我放下手臂,看到莫迪亞斯美麗的金瞳盈滿憂傷地望著我。
「莫迪亞斯!」我抱住它,邊哭邊說:「我以為你離開我了,以為自己又是一個人,什麼也沒有,我好害怕好害怕……」
我哭喃著一些我自己也聽不清的話,莫迪亞斯一直靜默著,但是我的驚慌卻漫漫退去,淚也止住了。
我放開莫迪亞斯,深深地吸一口氣,坐了起來。
「以後不能亂跑,如果你想動一動得等到晚上,白天不行,知道嗎?」
莫迪亞斯地眼中明白寫著,它知道了。
我望向門外……剛剛我因失措而忘了關門,低聲地說:
「莫迪亞斯,今天他和我說話了,他說他就是他,為了見我才來這裡。又說我其實認識他,只是我忘了。」我迷惘得移回眼看莫迪亞斯,說道:「我不懂他為什麼這樣說!一個字也不懂!」
莫迪亞斯的金瞳似乎喪失了光彩,就好像彩虹黯淡了顏色,它用閃失的眼瞳再看我一眼,然後踱到屋子的另一角,臉朝牆的伏躺在地上。
「莫迪亞斯……」我叫它,它卻毫無反應,看著它的身影,我又出現了那股痛楚感,不知緣由,卻暗暗嚙痛我的心。
第八章
好幾天晚上,莫迪亞斯都溜到屋外,對著夜空仰首哀鳴,一聲連一聲,淒厲哀切。
我坐在屋內聽到它的嚎聲,總不由自主地流淚。
我終究還是不能完全洞悉它的心緒、喜怒,縱使我明白它因何悲鳴,我卻無法用它的方式給予它安慰。
我能做什麼呢?除了坐在那兒陪它一起傷心哭泣,我還能為它做什麼?
每天,我聽著莫迪亞斯的哭嚎聲,總這般地問著自己,而我總得到喪氣的答案,那就是,我完全地無能為力!
這件事和那個男人丟下的謎語日日困擾著我,連帶使我對所有一切都覺得疲累,「午夜蘭調」每晚都飄著悲傷憂鬱的曲子,小喬總是擔心地透過玻璃望著我,而我沒有救贖的能力,只能讓那些歌曲把我拖到更深更暗的絕望穴洞。
這種灰色的心情會吞噬理智,腐蝕生趣,我知道!可是我任由它發展,既然我阻止不了莫迪亞斯眼瞳的黯淡,那麼我就陪它一起被哀愁消磨噬盡,讓那股毒液啃盡我們的皮骨,我們的精神,所有的一切。
最終我們終能達到真正的心意相通!
我望著沉浸在銀色月光下的莫迪亞斯。是的,最終我們還是能得到真正的心意相通。
我看著它,眼皮合上前,腦中一直迴盪著這句話。
整晚我都似睡非睡,夢境與現實交相雜混,我分不清我究竟是醒著或在夢中,耳中一會兒響著莫迪亞斯的哭嚎,一會兒卻又變成我原不在意的話……命運的黑洞會吞噬所有,命運的黑洞……哭泣的臉……
扭曲的夢境在清醒後不復記憶,一晚的睡眠遺留給我的只有劇烈抽刺的偏頭痛。
按著額際,我感到體側偎著一團溫暖,不必看我也知道是莫迪亞斯。我們都為自己的無能哀泣,我們一起墜落至低調黑淵的最低點,卻找不到可以互相慰藉的方式。
不知道這和無法溝通比起來,哪種較糟?
我探手撫摸它的皮毛。它沉靜地睡著,失去神光的金瞳緊緊地閉著,我俯下身親吻了它一下,起碼我們還共擁著哀矜、這溫暖。
「莫迪亞斯,我走了。」我輕輕對它說。
逆著風沙騎到電台,一進去就迎上了老總……八百年也見不上一次面的老總,卻在我形容似鬼魅時出現。看到我這樣,他大概會懷疑當初的決定?
「總經理早!」我強迫自己撕扯出一抹笑,看到他身後站著一個生面孔,更後面則立著——一臉躁煩的小喬。
「商別,這是我侄兒,你應該認識嘛!」老總提著一點笑地說,他身後一年輕人只是赧著臉呆笑。
我茫然地望著這個我好像應該知道的人,卻怎麼也搜尋不到關於他的資料。
「商別同學……」那個人往前站一步,囁囁地說:「可能畢業太久,你忘了我了……我們曾經同社團過。」
我記起來了,在他那句「商別同學」之後我就記起來了。他是那個我不知其名的「恩人」。
「啊,你好!好久不見了。」
「那你們聊聊。」老總威嚴地下了個特權令,允許我有片刻摸魚的權利後,邁著沉穩有力的步伐離開。
我和那位一點也不相熟的昔日同窗目送老總的離去,然後我轉向他。
「我們去會客室坐坐。」
他十分羞赧地點頭,隨在我身後走進會客室。
「你現在在工作嗎?」將飲料放到桌上後,我坐到他左側的椅子,含笑問到。
他搖搖頭。「我還在唸書。」
「喔!那很好啊!」
「也沒有啦!只是畢業後不知道做什麼,就再去考試。考上,就去念了。」
終究不同命運出身;別人可以不知道要做什麼,對日子還充滿幻想期待,而我,只能一直往前衝,什麼也不想。
著就是玻璃和水晶、煤礦與鑽石的差別;前者渺渺數文,後者價比天高,可是也沒什麼好不平的,世界本來就存在天生的不平等。
「商別同學,你怎麼都不說話?」
「對不起!一時閃神。」對他抱歉地笑笑,說道:「我還得向你道謝呢!要不是你的美言,我現在可能連窩在哪裡都不知道呢!」
「那沒什麼——」他吶吶地說:「我只是覺得你很適合著工作。」
「總之,謝謝你!」
「那沒什麼……」他無措地直說沒什麼。
「我想,我該走了,打擾你工作時間,真不好意思。」
「那可不!你可給了我額外的休息呢!」
送他到門外,我猶豫片刻,遲疑地開口:
「嗯……我能不能請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他欣然地過分地問。
「請問,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他臉上的表情在聽見我問題的剎那,變得無比滑稽,好像他無法決定怎麼表情,於是所有的動作都揉在一起,混成一副滑稽怪異的臉譜。
「對不起,我那時從來不記得人名的,所以……」
「沒關係!沒關係!」他恢復控制後,急急說道:「我姓宋,宋學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