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唐絮飛
耿父大斥一番後才歸回正題,不過交代完話,又數落了他一番。
義順在受氣後也罵了妹妹一頓。
「全是你!烏鴉嘴,亂七八糟,害我被罵。」
當他兄妹二人吵得正起勁,電話又響起。他二人面面相覦,誰也不主動去接電話;一聲、兩聲,直至第十聲,電話還是有極耐性地響著。
被掛電話的雅蘭不死心,又撥了幾次,但彼端線路一直在使用中。這一回總算接通了,但對方又遲遲不肯拿起電話。她默數到十,終於有人接聽了,這回她可是小心翼翼地要求:「麻煩幫我叫一下阿銀嫂。」
義順聽對方的聲音十分嬌美,而且還要找他那無緣的丈母娘,也有禮地問:「小姐,你哪裡找?」
雅蘭只是簡短地回答:「我姓張,麻煩義——」她一句義順仔竟叫不出口,接著便說:「麻煩你幫我叫一下,好嗎?」
她和善的口吻,令平日是個粗人的義順也不好為難她。
「好,你稍等一下。」
雅蘭心裡默數著阿母何時會到,不久後——
「喂,你是誰?」母親蒼老沙啞的聲音令雅蘭揪起了心。
「阿母!」
在電話一端的銀妹愣住了!這一句話她聽了十八年,既熟悉,也遙遠。她沒忘兩個月前阿蘭臨出們前,也是最後一次喚她的一句,歷歷猶言在耳……
銀妹冷靜下來問她:「小姐,你是誰?」
雅蘭心好疼。阿母一句「小姐」,令她們的距離一下子拉得好遠。
她強調:「阿母,我是阿蘭,你的心肝寶貝阿蘭呀!」
她是激動的,而銀妹也激動地表示:「小姐,你不用打電話來安慰我這個寡母。」
「阿母,我沒有,我真的是阿蘭。你曾說過我是你一生中唯一的依靠,你說過——」
銀妹淚如雨下……她是曾說過沒錯,但是她所說的人早已死去,在兩個月前,一輛好大的車將她撞得血肉模糊。她的心肝不在了,她的寶貝也沒了,她的世界、她的唯一都消失了。
義順見堅強的阿銀嫂哭了,關心地問道:「阿銀嫂,是誰呀?」
電話見一端的雅蘭也聽見了。「阿母,是義順仔,對不對?」
銀妹大吃一驚!這個陌生女子,不但認得她,也認識她周圍的人。
她以手背拭淚,道:「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要可憐我這個老大婆。但是玩笑別亂開,我的阿蘭已由我親手送進火葬場中火化掉了,她不會再回來了。若沒別的事——」
「阿母.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
「好、好,別再說了。這裡的電話是別人家的,我要掛斷了。」卡的一聲電話斷了。
雅蘭不相信她的阿母會這麼狠心掛她的電話,一時悲從中來,抱著話筒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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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下午,她如失了魂似的茫茫然。
該是太太下樓學廚藝的時刻了,見太太遲遲沒有下來,而廚子也準備好了,吳嫂便上去叫她:「大大,你在不在?」
吳嫂輕問房內是否有人,良久,房內才傳來細小的應諾聲,不一會,雅蘭打開門,不過雙眼腫如核桃大,吳嫂驚慌地問她:「太太,是誰欺侮你了?」
吳嫂自雷皓和杜香蝶結婚後便在這大房子裡當管家了。在車禍前,太太是個脾氣、性子令人無法領教的女人;但在車禍後,她如變個人似的,沒了傲氣及凌人氣勢,每天安安分分地待在家中,也不再四處亂跑。這些改變令宅內傭人們都體會到她的不同,也改變了他們對她的壞印象。
她只是搖頭。「沒有,我——」她沙啞的嗓音已明確地告訴吳嫂她哭過,而且是哭了良久。
吳嫂心疼不已地說:「大大,你看看你,哭成這德行,若教先生看見了,他會怪罪下來的。」
「吳嫂,待會我不會下樓去,以免他發現了。你只要告訴他我病了,躺在床上休息。」
在她的叮囑之下,吳嫂才下樓去。
雷皓一下班回來,見她人未下來,口氣生冷地問吳嫂:「太太人呢?」
吳嫂依雅蘭的交代說了。
雷皓倏然起身上樓去,吳嫂也不敢阻止,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上去,心中暗暗期待千萬別出事才好。
雷皓一上了樓,只見房內黑漆漆的。
雷皓打開電燈開關,雅蘭才慌問:「誰?」
雷皓刻薄地回答:「你精神很好嘛,病了,病在哪?」
他坐在床畔,低身看她錯愕的表情。
當他看見她那對腫成核桃似的眼,訝問:「你哭過?」
她只是默默地趴回枕上。她知道內心的苦是沒人可以瞭解的,即便是他及吳嫂,甚至是阿母也無法明白,說了等於白說,還不如不說的好。
雷皓可不愛玩啞謎,再問她:「為誰哭?」
她不答。沒一會,她便被他如抓雞似的翻正了身,受嚇地睜大雙眼盯著他。
「你要做什麼?」她惶恐極了,好怕他會對她——不規矩。
雷皓見她這麼恐懼他,只是冷冷地「安撫」:「放心,你那髒身子,我還不想去沾。」
若香蝶在的話,她或許會氣沖沖地斥責他輕蔑的口氣;但雅蘭並不感到生氣,只是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她每天都有洗澡呀,為什麼他還嫌她髒?
雷皓最近每每見著了她,便有一股想翻舊帳的感覺。
她的故作純真令他不齒,他既痛恨她,又想親近她。
他低下頭,往她錯愕的臉狠狠吻了下去,幾近暴虐、幾近報復的,良久才離開那兩片膠著的唇,並撂下——句話:「是病壞了嗎?怎麼技術變得如此差?」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雅蘭不知他到底在說什麼。她從不曾和異性牽過手,更遑論是接吻了。「技術差」之名怎可硬扣在她身上呢?
就她張雅蘭而言,這可算是她的初吻了。以前在工廠裡常常聽女工們說接吻會讓人有酥酥麻麻的感覺,可她並不覺得呀。可見人家形容歸形容,絕大都是誇大其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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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銀妹自從接過那通自稱是阿蘭的電話後,她的心神便恍恍惚惚的。女兒走的時候她還可以堅強地活下去,但自她接獲一通自稱是阿蘭的電話後,她那已結痂的傷口再一次被揭開,怎麼也壓抑不了傷心。她一邊哭著,一邊回到鐵皮屋,義順則緊追在後。
「阿銀嫂,她是誰?她到底說了什麼惹你哭成這樣?」
面對義順這個無緣女婿的關心,銀妹只是一味地哭著。
見阿銀嫂流淚,義順也慌了神不知該如何哄她,索性回去叫自個阿母過來;兩個年紀相仿的人,也許比較好溝通。他匆匆回去搬救兵,不一會耿太太過來了。
游美珍一聽兒子形容銀妹哭得不成人樣,抹乾手上水漬立即趕了過來。鐵皮屋離她家只有十公尺距離,她一進門,果見銀妹哭得傷心,她關切地問:
「銀妹,你哭什麼?」
坐在窄窄的木板床邊,美珍盡力地安慰她這個早年喪夫、中年又喪女的可憐寡母。
銀妹一見是美珍,以手背拭去淚水。
「美珍,你相信會有陰魂不散這種事嗎?」
陰魂?美珍詫異地望著她,心忖:她該不會是大過想念呵蘭,連心神也亂了?要不怎麼會問這種鬼怪的問題?
美珍搖了搖頭。「原來你在傷心這事呀。別胡思亂想了,沒那回事。」
銀妹也搖搖頭。「不是啦,只是我剛剛接到一通自稱是我家阿蘭的電話——」
美珍連呸了三聲。「銀妹,阿蘭死了這事你、我全看見了,她火化你也在場,你——怎麼會聽信別人捉弄的玩笑話呢?」
「沒錯,阿蘭死的時候是我親眼看見的,但是對方還叫得出你家義順仔的名字,也說得出我對她說過的體貼話。若她不是我家阿蘭,那又會是誰呢?」
啊!這就沒話說了。她們母女的貼心話別人也能知道,這也未免木古怪了。伯美珍怎麼也不相信阿蘭會打電話來,再說她會由哪打來呢?陰曹地府?一思及此,心理陣陣發毛。
美珍只能安慰她:「別胡思亂想了。在這叫阿蘭的人很多,也不光你家雅蘭叫阿蘭。銀妹,你好好靜下心,什麼也別想了。」
在美珍的極力安慰下,她也只好先忘了這事;畢竟這事說出去丟人,只會讓人笑她思女過度、失了神智。
那通自稱是阿蘭打來的電話後來就沒再打來過,銀妹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
而在台北的雅蘭,自從遭母親掛了電話後,也沒信心再打過去。她怕母親再度掛她電話,徒增傷心難過。
雷皓的家很大,有花園、有車庫,光是車庫就比她在茄定的家至少大上十倍;因為他的車子眾多,不過撞她的那白色轎車已不在其中。
雅蘭現在與他更少碰面了,她也曾問過司機湯伯伯(本該稱他老湯的,但她自小家教讓她不敢沒大沒小,故一向尊稱他為湯伯伯)。
老湯被她突如其來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嚇到了,一向頤指氣使、吆喝成性的大怎麼會一時之間至變了?不但溫柔有禮,且待他們這些下人也不再像是對待貓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