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唐絮飛
第一章
我,張雅蘭,出生在一個純樸的小漁村——茄莞,它位於南台灣一處靠海的漁村鄉鎮。
一大清早,撲鼻而來的是鹹鹹的海水味,眼睛所見的是夾帶白色浪花的碧海和藍天。倘若沒有意外,我願意在此地愜意地生活一輩子。
我的母親薛銀妹,一向不具有什麼謀生的技能;即使生活全靠父親出海捕魚,母親仍是受盡了父親的呵護,生活過得自主且自足。
只是,料想不到在我三歲那年,父親竟在一次出海中發生了船難,與我們母女二人永別。
「保險」這個名詞對當時的我而言,既陌生又遙不可及;當然,那也就表示,父親出事後,賃居的孤兒寡母生活立即陷入了困頓當中。
在里長伯好意的「廣播」之下,才開始陸續引來一些慈善人家的救濟。我們並在里長伯的好心安排下,住進了一間木板、鐵皮並湊成的臨時避難所。
唉,缺少促使環境改變的金錢,臨時搭建的小屋一住竟住上了十五年。
當我可以憑真本事賺錢時,可惜我的命運竟讓我做了個不孝女。
一日,我照往常去上班,臨出門前喚了一聲:「阿母,我上班去了。」
母親正在門口替人補網,頭也不抬地叮囑她:「阿妹仔,今天早一點回來,義順他阿母抓了兩條活魚來,阿母今晚就替你燉個鮮魚湯補補身子。」
「喔。」
戴上安全帽,騎著那台義順他妹妹麗花不騎了的五十西西速克達,噗噗地上班去了。
也許天欲絕我,平時性能還算不差的速克達,竟在橫越大馬路時熄火了;只見眼前一輛時速快得令人來不及細想的BMW迎面撞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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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BMW的駕駛者便是當今北區幫會長雷皓之妻——杜香蝶。
說起杜香蝶,來頭可不小於其夫,她乃是縱貫線赫赫有名的杜鎮基之寶貝孫女。
杜香蝶與雷皓之所以湊在一塊,也是杜鎮基一手促成的。
杜會長在雷皓十歲那年,便將他收在身邊調教,也因此他清楚地知道,雷皓擁有一顆超人的腦袋;尤其在掙錢方面,更具備一流的實力。
而杜會長瞭解,雷皓是真心戀著寶貝孫女香蝶的;所以,在他宣佈會長之位由年甫二十八歲的雷皓接掌時,也將剛滿二十的香蝶許配給他。鎮基以為,這一切幾近完美的安排,可令他安心地退休。但事實不然,雷皓與香蝶的結合,可謂之「天妒良緣」啊。
在杜香蝶六歲之前,可不叫杜香蝶,而是叫宋香蝶,她的出生紙上填寫著父不詳。當年杜鎮基是在一家應召站找到宋秀眉,而宋秀眉便是他獨生子無可救藥、荒唐愛戀的一名小歌女。
宋秀眉在得知自己是絕無可能成為杜家媳婦後,心忖著:拖個小油瓶,對未來的人生實在是一大阻礙。畢竟在應召的場合中私混,也妨礙了女兒的身心發展,遂將小香蝶交給了杜會長。如此自己的發展空間更形廣闊,也令女兒免於與她同淪為風塵女之下場。
香蝶的得寵,也許是上天有意的安排。杜鎮基將香蝶接回身邊後,獨生子杜逸天也在一場車禍中魂歸西天;一時之間,杜香蝶的身價飛漲了起來,頓時三千寵愛集於一身,驕縱跋扈的性格也日漸養成。而她在風塵界生活了六年,那股浪蕩狐媚的風流氣韻自然也學了不少。
骨子底賤,絕非一朝一夕所能培養出來的。與她同出車禍的男子,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保鏢,那他究竟是誰呢?他便是她的第六任情人——楚俊彥。
楚俊彥遠遠地便見到那輛迷你得可以的小摩托車欲橫越馬路,當時他就曾勸香蝶:「小蝶,放慢速度。」
香蝶對他投以輕蔑的一笑。「怎麼?你怕了?」
俊彥怎麼也不可能在她面前說出一個「怕」字,只是辯白道:「不,我不是怕,只是你真的開太快了。」
香蝶兩隻塗滿鮮紅寇丹的玉指,往他下顎一拉,也不管現在可是時速兩百公里,便熱吻起他來了。
就在此時,快得令人來不及喊停,車子飛也似的撞上那輛小機車,雅蘭脆弱的身體被拋往空中。而當安全氣囊爆開來時,騰空的雅蘭及小機車穿過擋風玻璃,直搗香蝶的頭部。
車子在拖行了五百公尺後才終於停了下來,熱情如火的肇事人因這一擊而魂歸陰司,而雅蘭卻在不知所以的情況下莫名其妙地離了魂。
楚俊彥畢竟是男人,神魂未定下仍清楚地記得,在第三者未到之前趕緊離開現場;否則,他與杜香蝶偷情一事若傳回雷皓耳中,即使他有十條命也不夠。在車子停下來的那一剎那,他負傷奪門而出,連滾帶爬地離開了現場。
可憐的雅蘭,只因杜香蝶的跋扈而香消玉殞。
在銀妹得知消息,趕來現場時,面對此生唯一依賴的女兒慘死,一顆心頓時茫然了,一滴淚怎麼也下不來。也不知是傷心過度,抑或是——長年的困頓讓她早忘了淚該怎麼流。
經過一番急救,明明已無生機的杜香蝶,竟意外地在心臟停擺後又開始了跳動,而死狀淒慘的張雅蘭則在送醫時便已回天乏術。
銀妹神情呆滯地望著愛女的遺體,淚水方始一滴一滴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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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一個月,雷皓站在杜香蝶的病床前。他幾乎要發狂了,眼前這位他愛得最深,也傷他最深的女人,何以能在如此重摧之下,仍逃過死神的召喚?
董醫生趨前安慰他:「雷先生,依我們幾位腦科醫師斷定,尊夫人是因車禍時受到重大外力撞擊致使短暫性昏迷,相信不久後,夫人便能完全甦醒了——」
雷皓制止醫生再說下去。其實這話他不知已聽了多少遍;但他只關心,她為什麼還不死?
早在她與那姓楚的小子出走時,他便清楚地掌握她的行蹤去向。只是,他一直不忍讓杜鎮基知道,他心目中那位高貴的小蝶兒,可不是一隻純潔的小粉蝶,而是一隻流連花叢、到處採蜜的花蝴蝶,一個玩弄男人於股掌中的爛騷貨。
現在可好了,與男人私會南台灣出了車禍,自己不死也就算了,還撞死了個可憐的孤兒,放著人家寡母夜以繼日地悲泣。杜香蝶呀杜香蝶,你的罪孽還真不是普通的深重呀!他微微扯出一抹蔑笑。
董醫生以為是他眼花了。怎麼雷先生的反應……沒錯呀,病床上裡著重重紗布的女子確實是雷夫人,怎麼會……
「董醫生,她的復元率是——」
「百分之八十,不過——」
「不過什麼?」他多希望這個「不過」是她這條賤命難保。
然而天不從人願,醫生接下來的話令他的希望破滅。
「不過我可以保證夫人的命一定保得住。」
多麼令人失望的回答。她杜香蝶命大,終究死不了,他不禁惋惜造物者之不公。
打發走醫生後,他站在原地不動,冷眼怒視這個替他惹來不少麻煩的女人。要偷腥也不挑對象,連他的手下也不懂得避嫌地亂勾搭,擺明了當他雷皓是烏龜,還是昭告世人他是個無法滿足她的性無能?
他打心底厭惡這個令他自尊受挫的女人。甫見到六歲香蝶的那時,便被她可愛的模樣所吸引;在長年的相處之下,竟沒有看透她的狐騷勁,愛她愛得發狂。在娶得她的時候,他還自認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呢。沒料到,哼,這個賤女人!
雷皓吩咐手下拿了兩百萬去慰問一下那位失去愛女的寡母,但錢又被退了回來。她只是揚言她什麼都不要,她只要她的阿蘭。
雷皓該被她的至情所感動,但是他沒有,只是冷笑置之。那姓張的大嬸在說什麼天方夜譚嘛,死了的人怎麼會再回來呢?癡人說夢話呀。
不過,基於人道主義,他還是將那兩百萬交給里長,並囑咐待那大嬸平靜下來後再交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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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蘭在醫院醒來後,眼前一位戴著墨鏡、身披大衣的彪形大漢坐在她對面,著實令她嚇了一大跳;再加上頭上的外傷,令她一時之間——哎呀,好痛喔。看看房內,又無其他病人,且整間房只有她和一位陌生男子。
「這是那裡?你是誰?」
阿耀無論如何解釋,杜香蝶還是一臉茫然,他只好打大哥大給正在溫柔鄉的雷皓。
「皓哥,不好了。」
雷皓由蜜蜜身上抽身,並斜臥在床上問著:「怎麼個不好?」
阿耀一五一十地將情形全說了。雷皓知道杜香蝶一向最痛恨使用台語。她說過,宋秀眉的出身令她痛惡,只要任何與她相關的,也一律厭惡在內。雖然痛恨宋秀眉的行徑,但她卻步其後塵,成為高級的應召女;比起她母親,還絲毫不遜色哩。
雷皓起身著衣,蜜蜜黏上來問道:「怎麼啦?」
他套上襯衫後,在蜜蜜的唇上添上一層紅腫色澤後,正色地答道:「我馬上回來。」便旋風似的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