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俞飛
「你提到我做什麼?」
邊沁理直氣壯地說:「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不也要我向她把誤會解釋清楚?」
「你未免把我說得太好了……」
「你本來就是濁世中的蓮花,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邊沁語調誠懇。
柳依人別過頭,悄悄拭去眼角流下的淚水,幽幽地說:「我和那位南姑娘相比,又是誰好些?」
「那、那不一樣啊!」邊沁有些尷尬。
柳依人又歎了口氣,語調幽幽:「你想,南姑娘分得出來嗎?」
邊沁不禁愣住了。
「還有,你提到石砳做什麼?」
邊沁苦笑道:「我想破了頭,也不知道該跟她聊些什麼……」
「你真笨,想不到就不要說啊!你難道沒聽過:『此時無聲勝有聲』嗎?」
邊沁又愣住了。
柳依人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歎道:「我真服了你,你居然還在一個大姑娘面前說什麼『夜御數女、極好女色』?難道你真是白癡不成?」
邊沁看著方才小雪離去的方向,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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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頭,幽人尚未眠。
南飄雪此刻斜倚鞦韆架,心情有些煩躁,卻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愁些什麼、煩些什麼。
一條人影悄無聲息來到她身後,掩嘴輕笑,「該煩惱的人應當是牆外多情的呆頭鵝,怎麼會是你這牆裡愛蕩鞦韆的俏佳人?」
南飄雪嚇了一跳,回過頭來,見是柳依人,一臉失望。「是柳姐姐啊?」
「怎麼?以為我是呆頭鵝?」柳依人臉上似笑非笑,在她身旁坐下。
「呆、呆頭鵝是誰?」南飄雪也不笨,臉上微紅、裝起傻來。
「你要是不知道,你的臉為什麼紅得像樹上的紅梅?」柳衣人輕輕擺動雙腳,悠悠地說。
南飄雪無限嬌羞地說:「我心裡有他有什麼用?他心裡根本沒有我……」
柳依人微微一笑,「邊兄弟總說你豪爽開朗、瀟灑不羈,有魏晉風度,果然沒錯,你當真比男子漢還大方。」
南飄雪訥訥地說:「你是不是認為我很不要臉,居然自己承認喜歡一個男子?」
柳依人搖搖頭,正色道:「敢愛敢恨,才是巾幗本色。柳姐姐最受不了的,就是那種刻意裝模作樣的千金大小姐!」
南飄雪看著她,眼中忽然露出奇怪的目光,幽幽地說:「那柳姐姐呢?你為什麼不敢對邊大哥說……」
「我們只是好朋友,不涉男女私情。」柳依人打斷她的話。
「是嗎?」
柳依人勉強一笑,「我和他相識已有十年,始終拿他當兄弟看待。」
「那邊大哥呢?
「他是英雄俠士,心中根本不存男女私情。」柳依人淒然一笑,幽幽地說:「直到遇見了你。」
「我?」南飄雪又羞又喜,又有些不相信。「他、他從沒說過喜歡我……」
「一個男人若是常把『情啊!愛啊!』掛在口邊,他肯定不是真心待那位姑娘。」柳依人臉上忽然露出譏諷的表情,淡淡地說:「來我們這裡尋歡的爺們,哪個人不是開口閉口就喊『心肝寶貝』,難道你會認為他們是真心的?」
南飄雪似懂非懂,愣愣地搖頭。
柳依人目光忽然變得溫暖而遙遠,輕聲說:「我第一次見到邊沁,他還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年,渾身髒兮兮的,身上衣服也破破爛爛的,但是,他的眼睛又明亮又清澈,而且總是帶著一絲既驕傲又冷淡的神情。」
「那年,他流浪到我們村子裡,餓倒在我家門口,我見他可憐,便拿了一碗飯給他。他當時只是默默接過飯吃了起來,一吃完,也不說聲謝謝,人就走了……」
南飄雪咕噥一聲:「邊大哥真沒禮貌。」
「大丈夫報恩,本來就不在這些言語俗套。」柳依人淡淡一笑,「我不過給他一碗飯,他卻報以百倍恩義,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韓信一飯千金,卻不知邊大哥又是如何?」
「我的一碗飯,竟險些要了他的命。」
「為什麼?」
柳依人澀然一笑,臉上滿是寂寞蕭索,「我住的村子叫三家村,民風相當保守古板。那年,我爹替我答應了一門親事,把我許給村長的兒子,可是我心裡卻喜歡另一個人。
我對他一片癡心,心給他了,人也給他了,他也答應我,要帶著我遠走天涯。可是,我的私情卻被村人發現了,村人罵我是淫婦、是妓女,小孩子用石頭丟我,村長更是把我綁起來,想要把我活活燒死……」
「活活燒死?」南飄雪大驚失色。
「他們對付蕩婦淫娃,用的都是這種法子。」柳依人淒然一笑,癡癡地說:「但奇怪的是,我居然一點都不怕!因為我的情人曾對我說過,『生要同歡,死要同穴!』。當時村長還說,只要我肯說出情人是誰,他們便饒了我一命。
可是我一點都不在乎,我相信他會自己站出來,陪著我一同化為灰燼。後來火愈燒愈旺、煙愈來愈多,他卻始終躲在人群中發抖,用著無助的眼神看著我。當時我的心也碎了、淚也干了……」
「這混球!他究竟是不是男人?」南飄雪氣得全身發抖。
「我被煙熏得昏昏沉沉,模糊間,有人站了出來……」
「哼!他總算還有些良心。」
「不是他,是邊沁!」
「邊大哥?」南飄雪一愣。
「邊兄弟站了出來,說他就是我的情人。」柳依人眼淚已流了下來,眼中不知是癡是怨,「村長雖然放了我,卻把邊兄弟打個半死,還準備放火把他燒死。你說,有誰會為了一碗飯的恩情,做這種傻事?」
南飄雪說不出話來,眼淚也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我被趕出三家村,心灰意冷之餘,甘心淪落風塵。」柳依人笑得令人心碎,「邊兄弟僥倖未死,我對他心中滿是感激,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報答他,但他卻只肯告訴我他叫小狗子,人就悄悄走了……」
「小狗子?你說他叫小狗子?」南飄雪眼睛亮了起來。
「邊兄弟少年時無名無姓,只有小狗子這個小名。邊沁這個名字還是後來加入丐幫時,蕭長老幫他起的。」
南飄雪急聲問道:「那他臉上那道傷疤,你知道是怎麼來的嗎?」
「我在杭州再見到他時,也曾問過他這件事。」柳依人見她神色興奮中難掩緊張,微覺奇怪。「他說臉上那道傷疤,是被一個叫楊天霸的人用鞭子抽傷的。」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南飄雪右手緊緊握住掛在頸間的那幾枚銅錢,喃喃自語。「難怪我和他相識不過數日,卻總覺得好像已經認識好幾年了……」
「小雪,你怎麼了?你在說些什麼?」
南飄雪回過神來,笑靨似春花綻放,「邊大哥也是我的老朋友,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見過他了。」
柳依人先是一愣,繼而想起一事,神情也由疑惑漸漸轉為明白,掩嘴輕笑。「是了,你一定就是邊兄弟這些年來時時掛念著的那位小姑娘!」
南飄雪臉一紅,靦腆地問:「他、他時時掛念著我?」
「這些年來,我只聽他談起過一位叫『小雪』的姑娘,」柳依人見她又羞又喜,故意要逗逗她,「不過,說不定還有另外一位姑娘也叫小雪……」
南飄雪急道:「不可能的,他說的姑娘一定是我……」忽見柳依人臉上似笑非笑,登時大窘,低下頭去。
柳依人笑道:「有自信的女孩子是最漂亮的。」
南飄雪一臉羞澀,低聲說:「我一點自信都沒有,邊大哥也從沒說過喜歡我,而且他和我在一起時,老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把人家氣得半死。」
「我小時候,隔壁有個小男生老愛拉我辮子,你知道為什麼嗎?」柳依人忽然問出這一句話。
南飄雪抬起頭搖了搖,答道:「我不知道。」
「我以前也不知道為什麼,所以討厭死那個臭男生了。」柳依人想起往事,不禁笑了起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喜歡我。」
「他喜歡你,為什麼還要欺負你?」南飄雪實在搞不懂。
「你真是個呆姑娘,這麼淺的道理還不明白?」柳依人白了她一眼,無奈一笑。「他欺負我,只是為了要吸引我的注意罷了!」
南飄雪的眼睛亮了起來。
柳依人看了她一眼,悠悠地說:「所以當一個男孩子在一個女孩子面前,老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就代表他喜歡上這個女孩子了。」
南飄雪忽然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問邊大哥,他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南飄雪一臉正色道。
柳依人險些從鞦韆上跌了下來。「小雪,你、你……」
「我若不問清楚,晚上一定睡不好覺。」南飄雪一臉認真地回答,語畢,便大步走了出去。
柳依人看著南飄雪背影,苦笑搖頭,喃喃自語:「這兩個人,一個癡一個憨;一個一句相思說不出口,一個心中藏不住半句話;一個婆婆媽媽不像個男人,一個大大咧咧的不像個女人。唉!老天爺還真是會作弄人,居然能想出這樣的絕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