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洪欣
下班時間一到,原本在馬路旁揮汗施工的工程人員,在工作告一段落後,即各自收拾好負責的機具,帶著滿身汗水與疲憊,走向回家的路途。
惟獨段克強,身為「永揚」工程公司的約聘監工,負責監督此次管線地下化工程。雖然他並不需親自下場操作,但為求充分掌握施工品質與狀況,他往往比那些工人還忙,總是每天第一個上班卻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
勤奮的工作態度,以及與工人打成一片的管理方法,使其負責的路段成為工程中進行的最順利進度最快的地區,因此頗得永揚管理階層的欣賞,而有意吸收他成為該公司正式編製人員。
在四處巡視過一次,確定一切收拾妥當後,他挺直身體做個深呼吸,放心的走向自己的車子。看著被工地塵沙掩蓋著,被迫做「美容浴」的愛車,那灰頭土臉的樣子大概就跟現在的他差不多。
「段克強。」嬌滴滴的聲音,在段克強打開車門的剎那同時響起。
沈怡玲?!眼光迅速的掃過她的四周,納悶她到這裡做什麼。再看到她那身性感妝扮,踩著三寸的白色高跟鞋,加上黃色低胸襯衫,更要命的是那緊身的小窄裙,每一樣都讓段克強不以為然。
以她這身十分女性化的穿著跑到以男人為主的工地,姑且不論工地四周坑坑洞洞,光是那嬌艷的模樣……實在不宜。
還好,這會兒工人都下班了,否則他真懷疑,到底會是那些粗獷的工人們因為貪看她而摔個四腳朝天,還是這個穿著三寸高跟鞋的沈怡玲會先被絆倒。總之,照他猜想,不出意外那才叫奇怪。
「沈小姐怎麼會到這裡?」
「我剛好路過工地,瞧見你的車還在,所以就下來看看你……忙完了沒。」她說,又貼近他一些。「謝謝你的關心,我正要下班。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他道,不覺得兩人之間還有什麼話題可談。對女人,他向來沒有聊天的興致。
對於他的冷淡,她並不感意外。從他到公司報到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一直是這麼的惜字如金。雖然就她在永揚工作多年的經驗,在工地現場工作的人員,往往有兩極化的表現,不是能言善道,就是不擅言詞到讓人覺得有「自閉」傾向,但段克強兩者都不是,他的寡言並非因為不擅而是不想,這種情形在面對女性時又更為嚴重,之中好像充斥著一點……不耐的味道。
「都已經這麼晚了,你卻才剛忙完,那麼一定還沒吃飯吧?我知道有家餐廳滿不錯的,肯不肯賞光一起吃頓晚餐!我的意思是……這邊的工程就快完成,算是先預祝你順利完工。」她說,見他臉色從乍聽同進晚餐的排斥,到她改口是為了慶祝完工而稍有緩和。冷熱落差之大,教她不禁想著這男人到底把女人當什麼了?洪水猛獸?還是瘟神煞星?
「謝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不過……我想不大方便。」他上下看了邋遢的自己一眼,料想沈怡玲也該瞧得出來,此時的他實在不適合上餐廳吃飯。所以如果她真要表示歡迎的話,那麼就此放過他,讓他早點回去洗個舒服的澡,就是最好的善意表現。
「沒關係,我可以陪你回去換件衣裳,然後再……」
「對不起,我今天有點累了。」他說,臉色開始明顯的不耐。
「這樣……」她尷尬的說,隨即為自己找了個台階下。「也對,今天是太匆促了,那就改天再約個時間。」
頓了會兒,他本想說「最好不要」,最後還是顧及彼此還是同事的身份,才管住自己那不懂得客氣為何物的嘴,勉強道:「再看看吧,雖然快完工了,但有些事還是要盯著。」
「我知道,不過……我相信總有空閒的時候。」對他嫣然一笑,她甚有把握的轉身而去。她相信這一天並不會太久。
對她的臨去秋波,他惟一的感覺就是「難以消受」。
他不喜歡女人,因為女人太柔弱、太嬌俏,好像風一吹就跟著飛走了,他實在沒有那個耐心去呵護對待;此外,女人也太難以捉摸,更令他沒那個心去猜測她們善變的心意。
尤其麻煩的是,還一個比一個難纏。就拿這個沈怡玲來說,她算是業務部裡最美的一朵花,加上長袖善舞的個性,她的業績一向不錯,不過其績效高低似乎就跟她的花邊新聞的多少成正比。這些都是他在工地聽來的,雖然他們身在基層,但自有其消息管道,有時候甚至連上頭的秘密都可聽聞。
對這些在員工間傳播的小道消息,他向來沒啥興趣,他只是不懂,依沈怡玲一切向錢看的標準及忙碌的程度,她為何還要來纏他?再說一個小小的工地監工能給她什麼?他對她並無任何利用價值,不是嗎?
看來,女人心果真是海底針,要弄懂女人的心,非得有兩個以上的腦袋不可。而他,對她的心沒興趣,他現在只想擺平自己的胃。
02
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大暑天,看著那白亮的天空,火紅的烈日仍然像伸展台上的主角,恣意的散發著熱情,並且毫無同情心的「烤」驗著人們的耐力。
坐在路旁騎樓下稍作休息的段克強,抓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只能以不斷的拭去額上滾滾而落的豆大汗水,再灌下一大口冰水作為對烈日的消極抵抗。即使現在已是午後四點,但熱氣依然逼人,在平均氣溫年年爬升的台灣,像這種在大太陽底下出賣勞力的工作,愈來愈像是在地獄裡賣命一般,真不是人做的事。
所幸,這工作到今天已大致告一段落,下次,應該說再也沒有下次,誰要是在大熱天裡要他接下這種「烤人肉」的工作的話,可以肯定,那個人八成跟他有仇!對於這種「公報私仇」的人,不用說第二句話,直接先把他架到鐵板烤上個半小時再說。
雖然,這溽暑快把他逼瘋了,但繼而想到就要脫離這苦海,那嚴肅的臉龐不禁漸漸鬆懈下來,心情漸覺寬慰些。
躲在不遠的角落靜靜觀察著,江辰目不轉睛的看著段克強。
為什麼他對她的「示好」,一點欣喜之色也沒有?從她在國外的經驗與觀察所得,男人碰到這種事,不是都會沾沾自喜的來者不拒嗎?那為什麼他反而避她如蛇蠍?或者他是男人中的異類?
關於他這點異於常人的表現,頗值得研究;還有,依江大哥的方法,他們之間應該有某種牽連,照常理應該是好的關係才對,可是從他對她的反應看來,她倒覺得兩人好像仇人似的,這到底怎麼回事?好奇心旺盛的江辰決定,她得問個明白。
「什麼事這麼開心?說來聽聽吧。」悄悄的從角落摸到他身旁,江辰惡作劇的突然湊過臉問道。被這平空一問,段克強吃驚的回過神來。
回眸一望,意想不到迎接他的竟是張笑得十分燦爛無邪的青春臉龐。段克強相信任何人在任何時候見著這張可愛又漂亮的臉蛋,應該都會被她那分歡欣所感染,而感到同樣的愉悅,但……惟獨他例外。
在確定坐在他身邊的人就是「她」後,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眉頭緊皺,心情又回到快被太陽逼瘋前的狀態。
他是被烈日給曬暈頭了嗎?怎麼連這小不點何時坐在他身邊都未曾察覺?瞧著她那鍥而不捨等待他回答的探索眼神,段克強確定自個兒的災難還未過去。
繼前兩天的大鬧台北街頭後,她這回又想做什麼?
「小鬼,你……」
「不不不!我的名字不叫小鬼,我叫江辰,江水的江,星辰的辰。怎麼樣,這個名字很美對不對?」她的食指一支獨秀的左右搖晃著,「不吝賜教」的指正他,嘴角還掛著微笑。
「好吧!江小姐,你到底……」他深吸口氣,耐著性子改口。
「江小姐?江小姐聽起來好生疏喔,我們之間有需要那麼客氣嗎?你直接叫我江辰就好啦。」雙手支著臉龐,她再次的打斷他的話。當然,她的招牌笑容依舊高掛,相形之下段克強的愁眉讓她覺得他的人生難道很悲慘嗎?否則怎麼老苦著張臉。看樣子身為他生命中的「重要關係人」,她已經知道她的首要之務,就是教教他如何快樂的生活。
「你到底想做什麼?」終於,他忍不住大聲問道。
小鬼頭也好,江辰也罷,總而言之,只要她別纏著他,他甚至於可以考慮叫她一聲姑奶奶。
他不是個沒耐心的人,但從遇見她起,他覺得自己似乎沒一件事是順利的,以至於再次遇到她,就怎麼也無法保持平常的冷靜。
首先,他浪費了勞動一上午後難得的休息時間陪她閒扯;然後,在眾目睽睽下像個誘拐無知少女的嫌疑犯被警察盤問了半天,氣得他險些變成個全天底下最沒口德的人,而每個他看不順眼的人都難逃他嘴下「熱烈」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