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洪穎
這算詢問嗎?希玟悶悶地想,現在她才知道他是個「專制」得徹底的男人!
「我都可以吧。」她淡淡的說,心裡想的是和吃沒多大關連的事——他們怎麼也不像「有了關係」的人。
從剛剛「結束」到現在,他沒說隻字片語和兩人有關的話,而她又在期待些什麼?承諾嗎?她想要他的承諾嗎?似乎不。更何況就算他說了,她也不會相信,不是嗎?!
連她都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感覺了,想不清對懷煜、對封世繹的感覺,想不清……為什麼懷煜離世帶給她的痛苦,不再那麼沉重了?時間不過才走了一下午。
她告訴自己,今天結束後,她要回家把一切忘得一乾二淨,忘掉這一下午的衝動激情、忘掉封世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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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繹帶她來到一間常來的法國餐廳,一進門服務生即熟絡地說:「封先生,這邊請。」
他們被帶往一間封閉式的包廂,坐上位子後,服務生隨後準備了水杯與菜單。
一翻菜單,希玟便放棄,因為她根本看不懂法文。看來這間餐廳是過度高級了,連菜單都堅持使用「原文」。
「我看不懂,你幫我點好了。」
一聽她的話,世繹抬頭對她笑了笑,接而對服務生說:「跟往常一樣,兩人份。」
「我點平常習慣吃的,不介意吧?」
「都好,我不挑食。」
服務生走後,兩人對望卻無言。
他本意原只有帶她回家坐坐,想都沒想過事情會「出乎意料」,儘管事先說好了要到少屏家晚餐,可是發生這麼大一件「狀況外」的插曲,他實在沒辦法帶她去少屏家。
想到宇擎下午才「要求」他,對希玟暫時不要有太大的動作而已,誰料得到他居然……
在沒有選擇之下,他只能打電話給少屏取消約定,並努力忍受姜少屏絕對缺少不了的取笑,
唉……誰教他在家裡忍不住要了她,他欠希玟一些話,然棘手的是,他還沒整理好思緒。
一直到服務生將餐點達來,兩人尚沒能正式說上一句話。
「希玟,我……」當服務生放置好餐點退出餐廳包廂,他開口想說話,但他就是沒能釐清該接什麼恰當的說辭。
「你常來這間餐廳?」她沒料到時間會如此難熬,受不了延續許久的靜默,她只能試著找話題,而封世繹卻跟她選在同時間裡開口。
「算常吧。這家餐廳採取會員制,等會我要經理拿一張會員卡給你,你喜歡的話隨時可以來,只要你來用餐,他們不會跟你收取任何費用。」他選擇先回答她的問題。
「你的意思是只要有會員卡,就可以免費用餐?」
「不是,餐廳的會員要繳年費,每次消費也得另外計算。」
「那為什麼他們不會跟我收取費用?」
「因為餐廳是我的,我會交代他們不跟你收費。」他說得彷彿理該如此。
「喔!」這男人不但有公司,還開了一間「專屬」餐廳。「不用了,我應該不會再來,你不用特別給我一張會員卡。」
「怎麼?不喜歡法國餐?」
「也不是,只是平常時,我一個人不會特別到餐廳用餐。」
「你可以帶朋友來——」才說一半,他就後悔了,他能允許她帶任何一位朋友,就是無法允許她帶「男人」來,這個一閃而過的想法,讓他吃驚。他對她的佔有慾,強烈到他想忽視都不成。
「真的不用了。」她很想趕緊結束這一餐,面對他跟她之間沒話找話說的窘境,她不曉得還能撐多久?!
想到「男人」,他馬上想起下午在花店裡,她遙遠的神遊表情。
「今天下午在花店,你想起誰了嗎?」世繹沒再跟她堅持會員卡的事,將話鋒移至他的好奇上。「啊?」希玟受了不小的震動,為著他突如其來的問題。
「我想起我未婚夫。」她老老實實回答了他。
「你已經有未婚夫了?」世繹沒將因那三個字而起的震撼表露出來,既然她有未婚夫了,為什麼她還跟他……
「對,我們本來打算下個月結婚,可是他卻……」希玟沒法再接續,突然間,失去懷煜的痛苦又一古腦兒聚集在一塊兒了。
她低下頭不願封世繹看見她瞬間紅了眼眶的樣子,更不願看封世繹,他的存在提醒她,今天下午她徹底「背叛」了懷煜!
「他卻怎麼樣?取消婚禮、逃婚嗎?」他問,帶著幾分玩笑似的不認真,聽見「未婚夫」、「婚禮」,他不曉得該用什麼態度面對。
「我寧可他逃婚了、我寧可他活著跟我說想取消婚禮。」希玟因封世繹的問題,抬頭用了嚴肅的表情、傷感的口吻,懸在眼睛裡的滿滿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下。
坐在希玟對面的世繹,隔著短短的距離無法漠視她的雨滴清淚,他用手背輕輕抹去她的眼淚,凝視她的目光充滿歉疚。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怎麼會這樣?」
這算巧合吧!他跟她的境遇相似,同為失去所愛而苦。
「希玟所愛的人」——唉,何以面對這樣的想法,他如此難安?嫉妒嗎?嫉妒一個已死的人?嫉妒一個能讓希玟落淚的男人?他不願深究。
「他是為了參加一場國際學術研討會,才上那班飛機,如果不是那場學術研討會,他現在還好好的、能說、能笑、能……」
從不曾對任何人說起她的自責與悲傷,甚至在面對懷煜家人的責備時,她都不曾說過一句話、不曾辯解過!
她落入沉甸甸的憂傷裡,忘記了世繹,她說話的口氣與表情,像是在跟自己對談。
「他是個很好、很會照顧人的男人,他走得很突然,他的家人因為他的死怪我,我也怪我自己!你聽過宋氏集團嗎?」
如果不是這個問題,世繹會以為她完全忘了他的存在,她遙遠的神情一如下午在花店。
「我知道,如果我沒猜錯,你的未婚夫應該是宋懷煜,對不對?」宋懷煜是宋氏集團的第一繼承人,他的告別式他去參加了,所以他有印象。
「那你一定知道宋家的財勢有多大了!我跟懷煜在碩士班認識,我是他的直屬學妹,他很照顧我、對我很好。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他的背景,如果我知道,我會離他遠遠的,真的!他的家人全認定了,我是為了錢才巴著懷煜不放,懷煜索性為我放棄繼承家業。
「他花了四年時間修完碩士、博士學位,然後開始在大學兼課。他告訴我,只有他不接手宋氏集團,而我還能心甘情願跟著一無所有的他,這樣他才能向所有人證明,我愛的不是他的家世背景,而是他這個人。
「懷煜是那種只要決定了,就勇往直前的人。他說世界上一切外物,都是假的,只有人跟人之間的情感才真實無價。
「他說愛一個人卻不能為對方放棄虛浮的名利,那樣的愛是假的。他說他也許無法給我應有盡有的奢華生活,但他保證給我一個安全不虞匱乏、不缺愛的美滿家庭。
「他就是這樣,對我一心一意,不惜跟家人斷去一切關連。我以為我們會幸福一輩子,因為他用盡一切力量與決心愛我,我沒想過他會離開我、會死掉……」說著說著,希玟由淺淺的哽咽到無法克制地淚流滿面。
世繹聽著、看著希玟的傷心,此刻他僅能握緊了希玟在桌上握成拳的手,他明白希玟的心情有著滿滿的無能為力,她彷彿想藉由握緊的拳頭,向無情的冥冥力量抗議,抗議她奪走她的愛人。
他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就像當初他懷裡抱著妍妍冰冷的身體一般,儘管無力、儘管憤怒,也只能接受事實。
世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聽她談論,在她悲傷卻壓抑的表情裡,他知道她需要宣洩、需要一個能靜靜傾聽的人。
「懷煜死後,他的後事全被他家人接管了,他們甚至不讓我參加他的告別式,那一天我連偷偷站在遠遠的地方送他最後一程都不能。我甚至不知道懷煜葬在哪裡、不能到墳上祭拜他。
「懷煜的父母親責怪我,他們說都是我害懷煜得委屈的在大學教課。如果不是我,懷煜不會只是當個副教授;不當副教授,他就不會上那班飛機;不上那班飛機,現在懷煜一定還好好的活著。
「他們說,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懷煜!可是不用他們說,我也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知道……」
她壓抑了一百多天的痛苦,終於崩潰了。在封世繹傳來的掌心力量裡,她找到了傾訴的管道。「剛開始我每天到宋家大門跪著求,求他們允許我參加懷煜的告別式、求他們告訴我懷煜的墓地、求他們用別的方式懲罰我。
「但宋家所有人對我置之不理,我在他們面前像是無聲無息的隱形人。後來我放棄了,我不再求他們了。可是我真的好想知道懷煜在哪兒、想去看他、想跟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