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孟妮
之後,他又坐到了四樓高的陽台,然後五樓,一直往上增,近乎自虐地折磨著自己。一次次冷汗潸潸、一次次昏吐,就像……在贖罪一樣,懷著虔誠到近乎卑微的一顆心,意圖折磨自己來減少心裡的罪惡感。
沒人知道總裁這種難以理解的行為是為什麼,當他習慣了可以在高樓的陽台上時,他又開始往更高處去,站在山峰上,一站就是好久、好久,靜靜地抽完了幾根煙後。,就離開了。
那時候的他在想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的自虐?他不敢問,只是放在心裡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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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龍韶天終於站在山峰處時,他咬著牙,放眼望去這一片的大好河山,峰峰相連相挨,看向遠處時,竟是高得連到了天際。山頂的風很強勁,颼颼刮得又冷又刺人。
他點了一根煙,目光落在一個不知名的方向。
「阿曼達,妳在嗎?我來找妳了,妳看到了嗎?」
吐出的煙霧一下子就被風吹散了,他控制不了指間的顫抖,還有心裡發瘋似的想念。
「這是妳喜歡的風景,我可以陪妳看了,不會再丟下妳一個人了,阿曼達……妳在哪?妳在哪?」
他動員了幾千個人,到全球各地去尋找。她在台灣肯定待不下去,而紐約也失去了她的蹤跡,她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離去得絕然而毫不留戀。
這兩年來,他克服了自己的懼高症,體驗到了一個人待在高處是怎樣的滋味--蕭索寂寞,彷彿塵世的聲音離得很遠、很遠。這是長久以來,她獨嘗的孤單滋味嗎?
怎麼椎心刺骨、怎麼哀嚎出聲都已經挽下回她了。阿曼達……阿曼達……
眼前的陽光躲在千層雲海中,使雲海變幻出絢麗多彩的顏色,若有似無的環繞在他身邊。從模糊的視線中,一個熟悉、苗條的身影就在眼前。
「你過來看看嘛!你看看這裡的風景多好。」在前方,她巧笑倩兮,像以前一樣,她總是又撒嬌又惡作劇地說著。
「阿曼達……」他欣喜若狂地大喊,猛地往前踏出一步,隨即踩空,他的身體往前傾,跌下山峰……
「總裁……快……來人啊,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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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亞迪寄來了一封信,發信的地點來自於一個陌生、奇怪的地方。如果署名不是亞迪,這封看來破爛、髒兮兮的信,只怕已被丟到了垃圾桶裡了。
有她的消息了嗎?一雙大手顫抖著撕開信封,信封裡掉下了幾張照片並散落一地,照片裡的女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阿曼達……
她笑著,每張照片上的她看來明媚爽朗,燦爛的笑容亮得可以照亮天際,她還活著……她還活著,活得健康而快樂。
強烈的釋懷幾乎讓他跌坐在地上。上帝啊,過往的諸神啊,謝謝你們,讓她活著,讓她活著!
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安排了行程,前往那個陌生、遙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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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多久才會到?」
這個活在閉塞山區幾十年的老農民淳樸地笑了,露出缺了門牙的嘴。「再兩個多小時就可以到河邊的渡口,過了河後,還有三十里地就到了前泥窪。」
「我的天啊!還這麼遠。」同行的助理忍不住說了。「這到底是什麼窮鄉僻壤,剛從四川成都下飛機後,又轉搭飛機過來,再搭五個小時的車子才到這裡,現在還得坐船。總裁,你要找的人真的在這裡嗎?」
龍韶天沉默著,只有一雙緊握的手微微地顫著,他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
多久了?六年還是七年了?她真的在這個地方嗎?在這個偏遠的地方,這個陌生的土地上?
車子一路顛簸著,路從大路換成小路,柏油路也漸漸地變成了泥土地,建築物越來越少,綠色卻越來越多,滿山遍野的綠看來那麼清新、可喜。一直到日頭爬上天的中央,才終於看到了山谷間一條寬廣的河流。
「到了,就是這裡,剛好碰到有人擺渡,不然還得再等幾個小時呢!」
「這船只有固定幾班是不是?」助理問。
「那當然啦!就是早晨,晚上送村裡的人上學出門和回家,平常要渡船的話,就要等了。」
踏上渡船,搖船的是個壯實的中年人,看著他們一身衣著光鮮的樣子,不禁好奇地操著鄉音問:「你們是外地人吧!要去哪?」
「要去前泥潼。」
突然,從遠處的山谷裡傳來歌聲,是個女子清脆、暸亮的聲音。只見那中年漢子也回以渾厚的歌聲對唱回去,霎時間,山谷傳來遠遠近近的歌聲,一時顯得熱鬧非常,
「你們就這樣隔山唱歌?」助理大感好奇。
他憨厚地笑了笑。「山裡人講話嗓門大又愛唱歌,剛剛是我婆娘,叫我要回家吃飯了。」
年輕的助理張大了眼睛。「你們就這樣說話?那其它人在說什麼?」
「呵呵,其它人在說你們中午吃什麼。」
「天啊!真是太神奇了,這裡人用唱歌來講話。」
「你對這裡熟嗎?」龍韶天在沉默了數個小時後,第一次開口說話問船夫。
「熟啊!這裡過去十幾個村子的人,我大概都認識。山裡人嘛,家家戶戶都看過。」中年漢子好奇地看著這個沉穩、俊美的男子,肯定是人中龍鳳。可惜的是,他的腿似乎下大方便,看他走路有些微跛。
「這裡有沒有一個外地的女子,大概二十幾歲?」
「這裡的外地人不多,但也有十來個,你要找的人是哪來的?」
他的胸口因期待而狂跳。「她從台灣來的,很會唱歌,不算很高……」
如果她真的在這裡,那她隱瞞了多少?習慣燈光燦爛舞台的她,怎麼能在這個窮鄉僻壤生活?
他笑了。「這裡沒有台灣來的人,只有一個女的帶著一個小孩子,也是外地來的,好像是南方哪的。她唱歌很好聽,村裡的人都愛聽她唱歌。」
「她叫什麼名字?」
他苦惱地搔了搔腦袋。「我想想,好像是叫……叫阿萍。對,對……她說她叫阿萍。」
阿萍……葉萍……她真的在這裡,真的在這個地方!這個被群山所包圍,遺世獨立的地方,他的心一陣澎湃。
船慢慢地搖到了對岸,搖船的中年漢子答應用一台三輪的電動車載他們到前泥潼。
一路上,搖搖晃晃、砰砰眺的,路越來越狹小,其間,所謂的路,小得只容一台三輪車能過的大小。而在山谷間不時飄送著各樣的歌聲。
真是個神奇的地方,她就在這裡吧!這個用唱歌來對話的地方。
經過蜿蜒登高的山路,遠遠的,終於看到了一個有幾戶人家居住的地方。簡單的磚瓦房,稱不上富麗堂皇,但卻祥和安靜,各家的門前小徑上整齊、乾淨。
一些人聚集在一個小廣場上,眼見著一個小女孩站在石板上,她清脆、暸亮地唱著這裡的民謠。才六,七歲的小女孩,一點都不怯場,落落大方地一邊唱、一邊跳了起來。顯然村民們已經很熟悉她的歌聲了,全都為她打著拍子、並跟著她哼唱。
「這小女孩唱的真好啊!好好訓練一定會紅。」助理嘖嘖有聲地稱讚著,他轉身向龍韶天說。
在此時,助理看到了畢生永難忘懷的一幕,像石頭一樣堅強的男人,似乎永遠都沒有情緒的龍總在此時居然……居然掉下了眼淚。而他自己並不自覺!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助理趕緊轉開視線,知道像他這樣的男人,一定不願意讓別人看到這麼脆弱的他。
小女孩古銅色的肌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有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沒有一絲雜質的黑珍珠;她的舞姿生嫩,但富有動感,彷彿……彷彿十幾年前在他面前跳舞的阿曼達。
村人看見來了兩個陌生人,一時也紛紛好奇地看著他們。從他們一身光鮮的衣著,明顯的看出來不是山裡人,一時嘀嘀咕咕的話語友善地傳來。但龍韶天充耳不聞,只專注地看著這個小女孩。
「小妹妹……」焦慮把他的聲音都變得沙啞了。「妳……妳叫什麼名字?」
「你又叫什麼名字?」她反問,大眼睛裡有和他相似的眸光。
他如遭雷擊,愣在當場,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這一大一小兩對相似的眼睛對看著,那是龍家人的眼睛--黝黑、堅定、明亮。不同的是,小女孩的眼裡閃耀著純真和對未來的憧憬;而他的眼裡流露的卻是滄桑,看透滄海桑田的歷練。
「叔叔……你哭了,不要哭。」她張著小手摸著他的臉,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的眼淚。
柔嫩的小手彷彿聖水洗滌了他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