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岳盈
緋色再次湧向她雙頰。
這琴她是不陌生的。隨姨母到安國公府作客那天,他曾命人捧出供自己演奏,故而對琴身上的刻紋和琴弦上的觸感,她都記憶如新。至於那瑟,顯然與琴是一對的。所謂琴瑟和鳴,她的心跳陡地加快,不禁大膽猜測他是否是那個意思。
他是想與她琴瑟和嗚,還是祝她琴瑟和嗚?兩者雖然意思相近,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照理說,她並無與他人結親的打算,所以暗示的該是前者囉?
蜜般的甜湧向她的心口。
亨泰之前雖然沒有對她明白表示情意,第一眼喜歡的人也不是她,可是後來的作為都顯示出他對她抱持的堅定心意。伯父說亨泰一從溺水中清醒,便迫不及待的撐起孱弱的身軀前來救她。一路上焦慮之情滿溢,見她昏迷,更是心急如焚,及至確定她平安無事,才鬆了口氣。
她依稀記得他當時憔悴慘白的容顏,原來他也才剛掙脫死神的威脅,卻不顧自身的體弱,堅強如磐石般安撫她飽受驚嚇和屈辱的身心。而自己呢?卻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只顧著躲起來舔舐傷口,沉浸在自身受到的傷痛中,全沒體諒到他的心情。
她太自私了!
她沒讓崔鳳林得逞,卻讓吃人的禮教險些毀了她的幸福。以為身體已遭人碰觸過,沒辦法再以受辱的身軀侍奉他,全沒想過亨泰又是個什麼想法,這麼做會不會傷了他?
自己或許可以隨伯父遠離傷心地,用一輩子的時間忘記這段醜陋,但亨泰呢?
她以為就算他對她有情,時日一久,終究可以忘了她。世間女子何其多呀,以他的身份地位才貌,想再找個淑媛匹配並非難事呀。但她忘了世間男子也何其多呀,她為何一心只牽掛著他,不去喜歡別人?
只因為那少女矜持的思慕,比無人跡的高山上冰雪還要貞潔。難得遇上知音人的她,在最初的一眼便為他眼中的賞識所傾心,成為她此生最初也是唯一的愛戀。一旦失去這位知音人,她的琴音將無人能惜能懂,她的多才善感將如破瓦般不值。
如果他對她的用心有她對他的一半,他又怎能輕易忘了她,再去喜歡別人?
更何況,在深愛他的同時,她豈甘心他另娶他人?至少不是因為她的自慚形穢,而是亨泰根本不喜歡她的緣故。
她太蠢了!
玉徽珠淚婆婆的輕撫琴弦,悅耳的音韻在她指尖流洩而出。她遺忘了她的琴音太久了,這麼美的聲音合該在人間流傳,而不是隨著她的自怨自艾封鎖心底,這對琴而言,太不公平。
她心情豁然開朗,將琴置於琴几上,為自己的琴藝唱出不平之鳴。
「音音音音音,你負心,你真負心,孤負我到如今。記得?午時低低唱,淺淺斟,一曲值千金。如今寂寞古牆陰,秋風荒草白雲深,斷橋流水何處尋。淒淒切切,冷冷清清,教奴怎禁。」
是呀,她怎忍心辜負送琴人的真心?如今他的琴在她這裡,她的琴在他那裡;她撫他的琴,他彈她的琴……此刻的他,是與她分兩地同時彈琴嗎?
想到這裡,她不禁癡了,指下的旋律更形纏綿,及至曲調終了,仍捨不得停下,仍要撥弄琴弦。
被遺忘一旁的錦瑟無端響起,她嚇了一跳,匆忙回頭,發現亨泰坐在地板上,將錦瑟放在膝上演奏起來。那撫瑟的姿態在她起霧的眼光下,顯得俊雅出塵,而那雙眼眸,更如深不見底的兩口井,深情款款的凝視向她。
「你——」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的瞧著他。
亨泰放下錦瑟走向她,溫柔的拉起她,將她摟到溫熱的胸口處緊緊擁抱。
「我幾乎要以為你討厭我了,昨日鶯鶯送來你的琴,我甚至認為你寧可原諒崔鳳林對你的冒犯,也不肯相信我的真心誠意。可是鶯鶯說,你對崔鳳林企圖害我的事耿耿於心。看得比他對你的侵犯還要嚴重,我不禁又冒出了希望,卻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說明白,幸好晏南和織雲小姐幫忙,要不然我……」
原來他能來這裡,是晏南和織雲安排的。對他們的膽大妄為,玉徽心裡既感激又慌張,卻無法拒絕兩人的苦心。
「那對琴瑟是你自己送的嗎?」她將小臉埋進他胸膛,羞澀的低問。屬於他的溫暖男性氣息隨著呼吸深深進入她體內,你不由得一陣燥熱,全身如遭火焚。
「嗯。我想你的琴送了我,沒合手的琴在身邊,會寂寞的。索性將琴瑟一道送來,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他停頓下來,比春日的湖水還要清澄多情的眼眸,著急的搜尋向她。「你明白的,是不是?」
玉徽嬌羞的輕輕點了個頭。
「玉徽,玉徽……」亨泰只覺得一陣心神動搖,忍不住俯下唇親吻她柔嫩的臉頰,感覺到她在他懷中的輕顫,不敢太造次,溫柔的道:「我定然不負你,永不教你寂寞傷心。」
「你……」玉徽知道他聽到她剛才的演唱,困窘得更不敢抬頭了。
「你的歌聲雖不及鶯鶯,卻別有一番動人心弦的韻味,以後要唱給我聽喔。」
「你很欣賞那位柳姑娘?」
亨泰低頭看她,見她只是不安的眨動眼睫,臉上沒有絲毫慍色,這才放下心來。「我對鶯鶯的歌聲是純粹的欣賞。不瞞你說,我已依照先前的承諾收她為義妹,並將她與崔鳳林送離應天府,條件是崔鳳林不可以再出現在你面前。」
「啊!」玉徽沒想到亨泰的心胸竟這樣寬闊,不但不責怪鶯鶯,還收她為義妹。
「你既然可以看在鶯鶯的份上而原諒崔鳳林,我更沒什麼好計較的。只是委屈你了。」他微微一笑。
「不。」她輕聲道,清靈水秀的美眸裡湧現出諸多複雜情感,其中包括著對他的情意,及一抹夾雜著慈悲的感恩。「我雖受到驚嚇,但上蒼待我何其恩厚,並沒有讓最……親的人因此背棄我。同為女人,柳鶯鶯的命運比我坎坷多了,見她為了救心愛之人,不惜下跪磕頭,我不是鐵石心腸,沒法子不感動。」
「那是你心腸太好了。」她能那麼快從那場夢魘中掙脫而出,讓亨泰既敬佩又開心。
「換成旁人,可不見得有你這樣的氣度。」
「你這麼說就讓我太羞愧了。」玉徽垂下頭。「之前我一直陷在自己的悲痛中走不出來,若不是你和週遭的親人包容我的任性,還不知要頹喪多久呢。尤其是織雲,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後,她都是那麼心疼我、照顧我,那份貼心讓我這個做人家表姊的都覺得汗顏。」
「織雲小姐的確是個好女孩。」
「所以你之前喜歡她,不是沒道理的。」
「你還在意這事呀?」他俊臉微紅,抬起她可人的秀容,搜尋她臉上可有任何不悅的情緒,不意間看進一雙帶笑的淘氣眼眸。
「不怪我?」他挑眉問。
玉徽輕搖螓首,神色溫柔的道:「織雲本來就比我亮麗,你因誤會她是彈琴人而愛慕她,也是理所當然。我不否認最早時心裡有吃瘩,但我很清楚織雲並非有意冒認,全是一場誤會罷了。再說,即使你當時沒有認錯人,也未必會對我鍾情,畢竟我並不出色。」
「這場誤會可讓我會錯意,表錯情了。」亨泰苦笑。「萬萬料不到自己不但愛慕錯人,對像還是表兄早就鍾情的人兒,險些壞了人家美好的姻緣。不過,你說我未必會對你鍾情可有待商榷。我承認將織雲小姐錯認是撫琴人時,並沒有注意到你,但第二次見面,親耳聆聽你的演奏,卻無法否認我心弦已被你撩動。加上你博學多聞的談話,更令我心生仰慕,情不自禁的為你傾心。到了第三次見面,我的心裡就只有你了……」
隨著他聲音越說越低,一股親密的氛圍將玉徽緊緊環繞,原始的渴慕在兩人之間激盪。當她抬起眼看進他寫滿情意的睡眸時,嬌軀微微輕顫,細弱的心跳逐漸加快,一抹火色渲染了她粉嫣的頰膚,濕潤的櫻唇如新鮮花瓣似的惹人憐愛,讓亨泰再難壓抑滿心的渴望。
他俯低臉,讓灼熱的呼吸籠罩住她,欣賞了一會兒那張在他的注視下更形嬌艷欲滴,就像為春風撫弄的花兒一般動人的嬌顏,灼熱的視線集中在她誘人的粉唇,低啞的道:「你或許不及織雲美艷,但你充滿靈性的美麗卻更耐人尋味,吸引我細細品嚐。每次見到你,都為你更深一層的傾心,像我現在……嗯,根本放不開你了……」
四片相思飢渴的肩終於觸碰花一塊,玉徽嚶嚀一聲,軟倒在他結實的臂彎。有別於當日遭崔鳳林輕薄的悲憤和噁心,感覺到一股甜郁的溫柔滑過心田,帶來一陣奇妙的暖流。她不由自主的將修長的手臂纏上他頸項,熱情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