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舒格
但季以肇卻是毫無驚異的表情,水波不興地接受了。
他開始忙著準備赴任,成天和高層開會,又要忙著把手邊工作整理好、交接給副手,同時還要準備去馬來西亞的事宜。他的秘書、助理都忙得面無人色,每天幾乎連吃飯都沒時間。
而裴安倫,自然沒有機會和他多說什麼。
就連晚上,她在他對門辦公室裡加班,不管多晚,邱秘書和總監特助都還在,她根本找不到空檔過去,好好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個激情火熱的夜晚又代表什麼,是不是像死刑犯的最後一餐,或是離別前最後的纏綿?
日子一天天流過,在季以肇要出發的前一天,她的叔叔,也就是公司的總經理,中午來到她的辦公室。
「妳知道季總監已經走了吧?」她叔叔輕描淡寫地說。「我只是要告訴妳,他這一走,事情都落到其它三位副總監身上,妳可以的話,多幫幫他們幾個。」
「等一下,二叔,你說他已經走了?」
「嗯,早上十點的飛機。」
裴安倫站在辦公桌邊,覺得有一大桶冰水從頭淋下來,雙膝一軟,她用力握住桌子邊緣,免得自己摔倒。
「不是……明天嗎?」
「是今天。」裴總看著侄女那張震驚到褪成雪白的臉蛋,遲疑了一下,才心有不忍地說:「安倫,他要升副總經理,這個經驗是非常寶貴、也非常有力的,他很清楚這一趟調職的必要性,我以為你們有共識。」
裴安倫淒婉地淺淺一笑,視線游移到落地窗外的藍天白雲。
已經……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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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倫,妳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怎麼在發呆?」
被面前的貴婦人抱怨,裴安倫這才收回神遊中的思緒,討好似的笑笑,「有啊,媽,我有在聽。」
「那我剛剛說了什麼?」裴母不滿地反問。
「妳剛剛說……叫我要常回家吃飯。」她隨便找個印象中出現過的話題敷衍一下。
「那是十分鐘以前說的。」裴母把骨瓷茶杯放下,優雅地瞪了女兒一眼。
裴安倫常常覺得,自己的母親真是完美到無懈可擊,至少在表面上看來是如此。
她保養得當又不過分,品味高雅卻不奢靡,言行舉止大方高貴,完全就是社會認定的「貴婦」最好典範。
身為她的獨生女,裴安倫能感受到的就不只是表面。
她的父親深沉寡言,母親優雅端莊,她從小卻覺得孤單。
有時她覺得他們一家人所維持的,是很文明卻很疏離的關係,她從來沒有體驗過被深深溺愛的親密互動。
所以她毫無條件地寵愛若瑤,遇見季以肇之後,更是把整個人、整顆心毫無猶豫地交了出去,因為她強烈地需要去愛人,也需要被愛。
「妳最近到底怎麼回事?老是在神遊太虛。」看女兒又陷入恍惚狀態,裴母忍不住問:「倫倫,妳不是身體不舒服吧?」
想到裴若瑤之前的質問,裴安倫耳根子辣辣的。「沒有啦。媽,妳今天怎麼想到找我喝茶?」
「媽媽找女兒喝茶,難道需要理由嗎?」裴母打量一下女兒,不太滿意地問:「妳到底有沒有聽我剛剛說的話?妳年紀也到了,該考慮對象的事了。」
裴安倫陪笑,不置可否。
「大家都說妳爸跟我不夠緊張,沒幫妳認真物色人選,我想想也是。」裴母把手放回膝上,脊背挺直,坐姿優雅。「不過人家隨便推過來的呢,我們也不見得看得上,不如問問妳,妳想要怎樣的對象?」
老實說,裴安倫寧願母親像其它人的媽媽,就直接逼她去相親,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非常客氣卻顯得疏離地詢問,好像在討論公事似的。
何況,她該怎麼回答呢?
她想要高大英俊到讓人不放心,充滿男人味,讓身邊女人都想依偎,脾氣不頂好、完全不會溝通、負心薄倖的男人。
這算什麼條件?她怎麼說得出口?
「之前聽說妳跟季以肇走得很近。」裴母閒閒問起:「現在他到馬來西亞去了,妳應該比較有空了吧?」
她的口氣那麼輕描淡寫,卻讓裴安倫全身不舒服。
她一點都不想討論季以肇,尤其不想跟長輩談。
至少,在她傷口痊癒以前。
正在敷衍、話不投機的時候,幸好,她的手機響了,她趕快接起來。
「瑤瑤?嗯,我還在西華……沒關係,我會等妳,妳直接過來吧。」
掛了電話,裴安倫很清楚地看見母親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是瑤瑤,我跟她約了晚上一起吃飯。」裴安倫雖然知道無望,但還是徒勞地努力了一下,「媽,妳沒事的話,要不要跟我們--」
「不用。」裴母簡單而斷然地拒絕,「妳真的有心跟我吃飯,就不要找別的閒雜人等,我不喜歡。」
裴安倫忍不住皺眉,從小,母親對瑤瑤一直有著莫名的厭惡,就連家族聚會的時候,一向注重形象的母親,也都沒有改變過態度。
她很困惑,為什麼會有人討厭一個精靈可愛的小女孩?
「媽,瑤瑤怎麼算閒雜人等?」
裴母只是撇撇嘴,不肯多說,她高雅如雕像的臉上,露出這樣鄙夷的表情,實在很不搭軋。
「妳既然有約,那我就先走了。」她拿起昂貴的皮包,優雅地準備離去。「記得週末回來家裡吃飯,嗯?」
待母親離去後,裴安倫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別人是不是像她這樣,跟自己的母親見面談話,比跟公司的秘書、職員們還要生疏。
「嘿,我來也!」年輕可愛的嗓音打斷她的沉思,裴若瑤出現了。她在冬天還穿著短袖毛衣加緊身牛仔褲,青春亮麗的外表,引起不少注目。
「妳穿這樣不冷啊?」裴安倫寵寵地捏了捏她圓潤的手臂。
「才不會呢。」裴若瑤看著服務生收拾桌上用過的餐具,「剛剛大伯母也在?她走了?」
「嗯,還有事的樣子。」裴安倫撒謊。
「才怪,姊,妳騙人的時候,耳朵會變紅喔。」裴若瑤笑嘻嘻地指著她,「我知道大伯母是不想看到我,妳不用幫她找理由啦。」
裴安倫歎了一口氣,她怎麼說得過這個精靈伶俐的小堂妹。
「沒關係啊,反正我習慣了。」她故作不在乎地說著。
不過,那倔強的神色,眼中閃過的受傷光芒,都讓裴安倫清楚讀出,其實裴若瑤很在意,絕對不像她自己說的那樣無所謂。
「瑤瑤--」
「哎呀,妳不要擔心我好不好?」裴若瑤打斷她即將開口的安慰,「妳看妳自己,才讓人擔心呢。以肇哥離開以後,妳就這個鬼樣,都多久了!」
「我沒有怎麼樣啊。」裴安倫強自振作,勉強地笑笑。
「沒有怎麼樣啊。」裴若瑤故意學著她的語氣,然後很不滿意地搖搖頭,「沒怎樣才怪。妳明明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對不對?凌彥東也說,妳在開會的時候,還會偶爾發呆。」
一種被窺探的不快感突然湧現,裴安倫皺起眉。
「而且妳很少笑了,眼睛也不會亮。以前只要以肇哥電話一來,或是他一出現,妳就會整個人開心起來的感覺,現在都沒有了。」
那是因為他不在了啊。
「妳想太多了,年紀還小,想像力豐富。」
「不不不。」裴若瑤搖著手指,「是觀察力豐富,這不是平空想像。何況,我也有問凌彥東,他的看法跟我差不多。」
她已經無法掩飾自己的不悅。「他為什麼要一直在背後跟妳討論我?」
裴若瑤大吃一驚,瞪大圓圓的眼睛,看了裴安倫好久。
「妳……妳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的?」半晌,她才困難地說:「凌彥東暗戀妳啊,還暗戀滿久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好不好。」
裴安倫也大吃一驚。
她不知道哪樣比較震撼她,是從旁人口中證實自己隱約感受到的曖昧呢,還是……喜歡凌彥東的堂妹,大刺刺說出這件事的直率。
「我以為……妳跟他……我……」她不禁結巴,腦筋完全無法運作。
「怎麼了?」裴若瑤奇怪地反問,「妳幹嘛這個表情?」
「妳不是喜歡他嗎?怎麼……」裴安倫努力整理思緒,試圖表達自己的震驚。「妳……妳不介意……妳覺得……」
「介意什麼?介意他暗戀妳?」裴若瑤瀟灑地聳聳肩,跟著翻開菜單瀏覽著,考慮要點什麼茶點,一面若無其事地回答,「我喜歡他是我的事,他喜歡誰是他的事,只要他不阻止我喜歡他,我有什麼權利去阻止他?」
被繞口令一般的說辭搞得頭昏,裴安倫只覺得這一切都太荒謬了。
「我早就知道了啊,從一開始認識他,他就開口閉口都是裴特助這樣那樣,裴特助今天又怎樣怎樣了。又不能拿把槍逼他,說『喂,不要喜歡我姊了,來喜歡我,不然一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