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澄若
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驟然出現時,他又怎知該如何反應?嗣衣在心裡為自己辯駁。
可,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更何況,曲曦也沒有那個意思吧,否則她不會毅然離去。
而,就算他當初察覺了自己對她的好感,他也不會採取什麼行動的。他很清楚自己的行事風格說好聽點是謹慎、有條不紊,說難聽點,就是不幹不脆、拖泥帶水。
曲曦和小六不一樣,當初他有自信可以保護小六,可是曲曦不需要保護,她需要的是屬於她自己的天空,那是他給不起的。
他可以擁有的,只有他自己而已,再多就沒有了——
雖然理智告訴他事實如此,但遺憾之情難免,心微擰,他猛地起身。
屋內兩人注意到嗣衣的動靜,立時住了口。
「離開的時候,記得關上門。」嗣衣淡淡的交代,然後拿起擱在床上的包袱,轉身離去。
屋內兩人一愣,俊美青年隨即啐聲:「去!還以為他開竅了。」
虯髯大漢沉吟不語,良久才道:「我覺得我們似乎太無聊了。」
同樣的事講上三年,就算嗣衣覺悟了,曲姑娘現在也不知身在何處,這不是白搭嗎?
兩人對望一眼,突然發覺自己果真無聊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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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衣,我聽射干說你前兩次進城曾遭人襲擊?」趕在嗣衣出莊前,淳於莊主特地讓人把他叫來跟前,為的是剛剛才聽到的消息。
名叫射干的少年一臉歉疚的回望嗣衣。
「到底是怎麼回事?」嗣衣以往是三個月進城一次,這次是補藥材去的,提前了一個半月,算算都已經是半年多前的事了。
與其說襲擊,嗣衣倒覺得對方剛開始像是在做確認,第二次才感到殺氣強了些。對方身手不足以為懼,是仗著地緣之利才得以遁逃。但他可不打算把這些全盤托出,否則恐怕直到今天太陽西下時,他還出不了大門。
「我會小心的。」
只要嗣衣多留心,諒對方也不能得逞。擔心歸擔心,淳於莊主對這個義子的武功造詣還是信心十足。
令他感到棘手的是另外一件事——
「記得季老上個月提的事吧?有意的話,就多到季家走動走動。」他挑明了講,讓嗣衣沒有機會推托。
就剩這個小子了,偏偏這幾年來不見任何風吹草動,再這樣下去,百年後黃泉下他會無顏見老友。
嗣衣不發一語,臉上滿是不願再在這個話題上浪費時間的不耐。
淳於莊主歎了口氣,知道這一回又被嗣衣打了回票,只好無奈的放嗣衣離去。
「射干。」
「在這兒。」
「好好跟著四少,若有什麼動靜,你該知道怎麼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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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幅真人一半大小的畫像。
畫中人坐在大石之上,左手擱在膝上,右手拄著劍,直視著觀畫人的雙眼中有著睥睨天下的傲氣,薄唇似揚未揚,譏嘲著什麼似的令人不由一陣心虛。
「自私。」
錯看了吧?畫中人明明口唇未動,為何他卻認為那是畫中人的訕笑之語?
「那也算是一種自私。」低沉的嗓音補充原來的單詞,成了完整的句子。
是在說他嗎?他……
遠方傳來幾聲雞鳴,向來淺眠的他坐起身,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入睡,索性下床繼續未完的工作。
拾起實於木塊旁的刀,就著燭光,凝注精神在已可見雛形的送子觀音像上。在劃下新的刀痕前,他喃喃自語:「剛剛好像夢見了什麼……」
輕輕搖了頭,把那股茫然思緒甩了開,一如之前甩開夢境般。
「旭日大哥。」柔和清雅的女聲在屋外喚著,聽來不甚清晰,像是隔了一段不算近的距離。
屋內工作的人手上工作剛告一段落,這才發現屋外天空已是一片澄澈,竟已過了一個時辰有餘。聽見女子叫喚,他起身開門迎了女子進門。
「紅葉,怎麼不叫其他人送來呢?堂堂飄香館的主廚,手下應該有幾個跑腿的才對。」記得上個月才又多雇了一個跑堂的。
「別人的生意可以不做,旭日大哥的早飯紅葉絕對會親力而為。」望著旭日的白淨臉容,紅葉悄悄紅了雙頰,心中不無怨怪的重申自己的心意。
但想到自己這番話可能有些露骨,怕惹來注目,她連忙藉著拿出籐籃中飯菜的動作掩飾。再抬頭,只見頗長的身影正背對著她收拾刀具,動作從容優雅,從她所站處的角度望去,正好可瞧見他修長十指有力的動作。本已平復的紅艷重回嬌靨,這下她真不敢抬頭了。
「怎麼啦?一進門就瞧你低著頭,可別把飯菜打翻了。」對紅葉的舉動見怪不怪,收拾好刀具,旭日已坐在桌邊準備大快朵頤。
「當初讓你去做廚子是正確的,我瞧飄香館的名氣早晚可以強過第一客棧。」旭日吃了兩口,不忘稱讚幾聲。
當初救了流落街頭的紅葉,從沒想過她手藝是如此精湛?剛巧他想將所得做一番投資,便順理成章的讓紅葉當起檯面上的掌理者,幫他經營飄香館。
雖然口頭上不願她奔波勞累,但對於總是適時送上門的美食佳餚,他可是一點抵抗力也沒有。
至於其他的事,就只好睜隻眼閉只眼了。
「旭日大哥……」紅葉無時無刻都想著如何表示自己的情意,偏偏這個事事精明的人,對感情之事卻駑鈍異常,儘管自己三天兩頭不避嫌的替他送餐加飯,也不見他除了禮貌之外多加體貼。
「怎麼?今天忽然不識得人啦!」取笑了聲,旭日手上又盛了第二碗粥。
紅葉抿了嘴,不禁暗恨旭日的不解風情,偏偏他的一言一行都別有一番瀟灑風采,她對這個救命恩人早就存有以身相許的情意。
憶起昨日見到隔鄰家的姑娘對他明目張膽的示愛眼光,紅葉知道自己不能再放任情況如此不明不白下去,從今天開始,她定要主動積極的參與他的生活才行。
「旭日大哥,你今天有什麼事要做,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這兩天是他的休息日,照例是不工作的,除非私底下接受他人的委託。她瞥了一眼置於屋角小木桌上大大小小的雕像。
旭日大哥雖然是旭日齋的玉匠,但回到家時卻專刻木頭。他說玉不是人人買得起,木頭就比較好說話。可是看他每回都東挑西揀的,好像合用的木頭也並不好找。
紅葉不懂雕刻,可她懂得心上人以他的方式對旁人體貼,像他偶爾做些小玩具、小裝飾品給身邊的人,好似看旁人高興的樣子,他也就開心了。
纖手摸著發上的木簪,本來覺得那是個窩心的小禮物,昨天卻讓她瞧見鄰家姑娘頭上也簪了一支形似的木簪。如果不是那個小姑娘一臉嬌羞的向她打聽旭日大哥的感情生活,她原只想當作巧合的。
她明白旭日大哥有時很博愛,但他難道不明白,送未出嫁的姑娘髮簪是會讓對方誤會的嗎?
「怎麼?今天不做生意?」雖然他才是真正的老闆,但營業上的問題向來不勞他費心,他也不想去理。不過,像這樣無故歇業,未免太不尋常。
「生意還是要做的,只是想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
像是整理他的生活起居之類的。
紅葉幾乎溢出喉口的話語千般辛苦才壓了下來,但不住瞄向床鋪四周的眼光可就無法節制了。她天天來,卻還是停留在送飯工的身份,就算只讓她掃掃地也好,都可算是大大前進一步。
順著紅葉的目光看向床榻,旭日瞭然於心的笑了笑。
他的屋子不小,比起一般人家的廳房可能還要大上一些。
因為獨居,所以不需要其他虛設的空間,索性把所有的隔間全打通,形成一間大得異常的房間,他所有的財產可以說是一目瞭然。
房間大是大,但因為「雜物」太多,除了床榻的地方勉強維持清潔,其他地方就令人不忍卒睹,也難怪向來以照顧他生活起居為己任的紅葉要出言詢問。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這些東西可是亂中有序的。」吃飽後剛放下筷子的手隨意比了比。
嗯,除了窗台下的陶罐周圍有濺出液體暈染的污漬,放責成品的木桌旁有一大團木肩是昨晚加上今晨的成績,床榻也忘了整理,還有……
呃……
「總之,這是我喜歡的樣子。」環顧四方後,旭日有點心虛的下了結論,婉拒了紅葉的好意。
但望見對面人兒瞬間刷白的臉色,旭日心中歎了口氣,又補上一句:「不過,我剛完成了一尊送子觀音像,是回春藥鋪鐵夫人要的,可我答應老爹今天就回去上工,沒空親自送過去。可以的話,就請你幫個忙吧。」為了證實所言不虛,他一手捉來木雕,塞進紅葉懷裡。
雖然回春藥鋪和飄香館一在城東,一在城西,但此時此刻,他相信彼此都不會太計較這個小瑕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