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岳盈
程羲好大的手筆,買了這棟公寓來藏嬌。
她似笑非笑的看著丁鈴,「姐姐太謙虛了。我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才華,若有人說我這些是遊戲之作,非請對方洗眼睛不可。如果不是真正的好東西,只怕程羲也不允許你實上去,他那個人呀……」
她嘖嘖有聲的搖著頭,丁鈴心裡則有萬般滋味。
從依蘋的口氣聽來,她似乎很瞭解程羲,而且也該死的說對了。牆上那兩幅畫就是程羲堅持她掛上的。
「房子是在姐姐的名下吧?」
沒料到她突然這麼問,丁鈴怔在當場,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只是隨口問問。」她笑了笑。
真的只是隨口問問嗎?輕歎了聲,她艱難卻坦承的回答,「程羲在我搬進來不久,就把房子過戶給我。」
「沒想到他這麼有良心。」本來把程羲想得極糟的依蘋,這時候也不得不對未婚夫另眼相看。雖然早就查出房子是屬於丁鈴的,但程羲會在最初時就把房子過戶到丁鈴名下,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大方。
丁鈴不曉得該怎麼接口,尷尬的道:「要不要吃點心?我烤了些餅乾,還有早上做好的相思福連塔,可以拿來配茶。」
「好呀,好呀。」依蘋興高采烈的道,」提到美食,什麼都可以暫時拋下不管了。「用我帶來的茶具,這組二十一世紀特別組很漂亮喔,是我精挑細選的。」
說著,她催促丁鈴拆開精美的包裝。
茶具禮盒包括一個骨瓷茶壺,和相同質料的對杯,圖案是藍色的草花。丁鈴認出牌子,知道這組茶具不便宜。
「我來幫忙。」
兩人來到廚房,丁鈴取出事先準備好的三層銀製點心盤,將鵝肝醬雞肉三明治、薰衣草司康餅、薄荷餅乾,及相思福連塔放上去。等水開後,詢問過依蘋的意見,她在茶壺裡放了百里香和甜菊沖泡,清爽香甜的氣味加入了滿溢著點心味道的空間。
兩人分工合作的將餐點拿到客廳,享受優閒的下午茶時光。
好好吃喔!這些都是丁鈴親手做的耶!
消化系統裡充滿幸福感覺的同時,依蘋再一次覺得程羲根本配不上丁鈴這麼蕙質蘭心、內外兼美的好女孩!他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能擁有她?
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她衝口而出:「你跟程羲怎麼認識的?」
「在便利商店,他來買煙,我是店員。」丁鈴瞬間恍惚了起來,思緒悠悠飄蕩。
「便利商店?」依蘋想不到兩人會是在這種地方認識。
「是啊,那是個同今天一樣酷熱的夏日……」
***
那是丁鈴高中畢業的那年暑假。
她早經過甄試入學方案,考進某國立大學的商業設計系,利用暑假期間在便利商店打工。
自動門開啟時,她職業化的朝門口說:「歡迎光臨。」
雖然是職業化,但那甜美的嗓音總是能令進來的客人耳朵聳立,忍不住循著聲音找過來,而當他們這麼做了,往往會被一張清麗秀美的容顏吸引住,眼光很難在短時間內移開。
雖然習慣了旁人驚艷的眸光,然而,當雄視闊步走進來的男人一雙深沉的眼眸看來時,丁鈴陡地呼吸一窒,心跳亂了節拍,覺得自己好像被一道強勁的電流給擊中,無法動彈。
冷峻而熾熱的光芒自他眼中迸射而出,高大挺拔的身軀以一種不慌不慢的優雅步姿逼近,她只能仰望他,臣服在他掠奪的眼神下,失去了自己的意志……「結帳。」略顯低沉的語音清楚的自寬闊薄抿的唇間飄出。
丁鈴貪看著那兩片唇運動的姿態,只覺得耳邊飄過的聲韻是那麼迷人,一時間竟沒聽懂簡單的兩個字節所代表的意思。
「結帳。」同樣的音節被重複,說話的嘴微上揚成似笑非笑的弧度,深邃的眼眸閃爍出一抹趣味。「我要買這包Marboro,多少錢?」
抓在他手中的香煙盒在她眼前搖晃了一下,驅走了她腦中的茫然,也將一把火焰燒上她臉頰。丁鈴趕緊拿起他重新放在櫃檯上的香煙,為他結帳。
她不敢看他,只低聲報出金額,接過他手上的千元大鈔,訓練有素的操作收銀機,找錢。
「謝謝光臨。」
以為他已經走了,抬起的視線卻與他對個正著。
那雙令人看不透的眼眸仍陰爍的鎖住她,看得她喘不過氣來,在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眸光後,他轉身朝門口走去,像來時那般突然的離開,走出了她的視線。
丁鈴的思緒恢復運轉,對自己竟在對方的注視下失態,她既震驚又不解,身子仍微微顫抖著,之前體認的情緒是那麼強烈又不可思議,到底是什麼?
下個結帳的客人很快地佔據了她的心神,讓她沒空進一步思考。等到有空閒的時候,曾經震撼過她的感覺,已經像一場遙遠的夢境,撲朔迷離,難以捕捉了。
對她,或他而言,短短的幾分鐘照面只是一個偶然吧?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麼身份,但怎麼想都不覺得有再交集的機會。
是這樣吧?
***
走出醫院,前程像一片找不到方向的曠野,思緒則宛如車潮不斷的街道,她下意識地跟著車流的方向前進,沉重地拖著腳步往前走,往前行……直到一陣震痛耳膜的雷聲嚇了她一跳,停住了腳步。
丁鈴抬頭望天,先前還照得她皮膚發燙的陽光已隱沒在密的灰雲裡,陣陣狂風夾帶著飽滿的水氣撲捲而來。
雨點爆豆般劈下,落得她滿頭滿臉,渾身濕了一半。
她本能的尋找躲雨的地方,長長的人行道上連個公車亭都沒有,最近的建築物離她至少有三、四十公尺。
怔然間,雨水傾盆而下,迷茫了她的視線,刺痛了她眼睛,難言的酸楚洶湧在胸坎。
老天賺她還不夠慘嗎?又下了這場雨來。
雨水成片的打在她身上,滲透進她心裡的茫然,或許這陣雨是在提醒她人有多脆弱,現實有多冷酷,不管你對人生規畫得有多完美,還是抵不住老天心血來潮的玩笑,轉眼間,跌落進愁慘的地獄。
就像這場毫無預警的雷陣雨,嘩啦啦的揚起滿地驚慌的煙塵。走避不及的行人無不被淋成落湯雞,即使有帶雨具,也無法完全防護兇猛的雨勢攻擊,身上或多或少還是沾了雨水。
但淋濕了,總可以弄乾,就像轉小的雨勢,終究還是會停,懸巖在她面前的難關和打擊,卻無法隨著雨收雲散而消失。
丁鈴悲苦的明白這點,冰冷的感覺裡外夾擊她。
稍早之前與醫生的對話彷彿又在耳際迴響,他的宣告就像法官宣判死刑般重重打擊著她這個被告家屬。
「……胎兒球蛋白有上升的跡象,腹部超音波掃瞄到病人的肝臟部位有腫瘤,詳細情形,得做電腦斷層攝影與血管攝影……」
聽到這麼多專有名詞,丁鈴只覺得頭暈目眩,她無法理解的一字一字問:「您、是、什、麼、意、思?我哥哥不是因為感冒暈倒,而被送進醫院裡來的嗎?怎麼隔了三天,卻說這種話?還要我們做一堆有的沒有的檢查?」
醫生沒有因為她無理的質問而不耐煩,面對這張年輕清麗的臉容,再沒耐心的人也不忍心發脾氣。
鏡片下的眼光充滿同情,他回答道:「令兄昨天被送來的時候,我們就發現病情不只是感冒那麼簡單,才會做進一步檢查。丁小姐,我們很遺憾會是這樣的結果,現在最要緊的是對症下藥,通常肝癌經由開刀切除及化學藥物的治療,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的。」
「您這麼說是……」她顫抖著,非是因為室內的冷氣太強而畏冷的關係,而是心中強大的驚懼緊攫住她的心臟,讓她無法自主的顫抖。
「令兄罹患的可能是肝癌,癌症的癌。」
「不!」她悲痛的低喊著。「不會的,哥哥只是感冒,不是什麼肝癌,您一定是弄錯了。」
「丁小姐,我知道你現在很難接受,一般癌症病患的家屬都跟你一樣。你一定要冷靜,才能對令兄有幫助。」
「可是哥哥一直很健康!退伍之後,他……」
「丁小姐,肝癌與其他癌症一樣,在早期可能都沒有症狀,病情發展到了一個程度後才發現不舒服,最常見的是倦怠或右上腹不適。我們原先只懷疑令兄有肝硬化的情況,是經過進一步檢驗後,才發現是惡性腫瘤。我只能以專業的立場建議你們,盡快開刀,因為目前我也無法確定情況會有多惡劣……」
醫生後來說了什麼,丁鈴全沒聽清楚,她已經被他的話給嚇壞了。
他的意思是,哥哥會死嗎?
不,不要,她不要呀!
「丁小姐,你別哭呀。」醫生驚慌的道,「你還有沒有其他親人,要不要找他們來商量?」
「沒有了。」她努力吸著鼻子,克制著心中的悲痛和絕望。「就我跟哥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