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華琤
「是啊!小姐的畫自小就備受稱讚,來到蘭居後,小姐作畫,表少爺提詩,尤其是這幅月下,表少夫人您瞧瞧,可不是天作之合嗎?」張嬸別有深意地道。
「奶娘。」薛瓊蘭嬌嗔喊道,但制止意味不深。
「確是良作。」凝香的目光緊緊膠著在那幅月下。花前月下的兩人眼相望、手相系,月兒旁提了十個龍飛鳳舞的字,赫然是「執子纖素手,與子同偕老」。
這兩句話寫得豈止是畫意而已。
「表妹可有任何不適之處,需要表嫂幫你請個大夫嗎?」凝香驀地旋身,唇邊勾著關懷的暖笑。
「多謝表嫂關心,蘭兒的事自有表哥會打理,表嫂實不必掛心。」薛瓊蘭拒人之意十分明顯。
「這是當然,只是你表哥事情忙,我身為他的妻子總是得替他分憂解勞,不是嗎?」這話似乎刺傷了薛瓊蘭,因為她一張小臉陡地更無血色了,凝香在心中一歎。
她怎麼了?她在做什麼?
拿她是江子滔妻子的事實壓她?在她已受傷的心房再捅一刀?做張嬸以為她來要做的事?
凝香突然有點生氣,氣自己。
「蘭兒只是胸口有些鬱悶罷了,毋需勞動表嫂代表哥關心。」薛瓊蘭眼帶叛逆憤恨地尖聲道。
「你說得對,你的確不需要我們的關心,你需要的是一些運動,讓你的臉色嫣紅起來。雪青。」
「奴婢在。」雪青應得迅速,她在一旁觀看,著實有點心驚膽戰。
「找幾個手頭工作較閒松的女孩到中庭去,準備毽子,我和蘭兒待會兒要踢毽子。」凝香對雪青吩咐。
「奴婢這就去。」即使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雪青依舊銜命離去。
「小姐不會踢毽子。」張嬸馬上出聲護著主子。
「學了不就會了。」凝香抬眉睨她。
「我不要踢毽子。」薛瓊蘭求救似地望著張嬸。
「這麼好玩的事,你怎麼可以不要呢!」凝香淡笑。
張嬸即使再忠心護主,也不太敢近凝香的身,深怕她會對她這老太婆做出什麼可怕的事,而向來嬌弱的薛瓊蘭哪抵得過身強力大的凝香,沒兩下就被半拉半扯的帶到中庭。
而後在女孩們一窩峰的慫恿下,薛瓊蘭終於加入戰局。縱使沒玩過,但不一會兒工夫,她就融入向來只瞧著別人玩的遊戲裡,跑得、玩得、尖叫得和所有女孩一樣瘋狂。
第七章
「中庭裡鬧烘烘的,發生什麼事了?」遠在西側的馬廄裡,便能聽到陣陣不斷傳來的嬉鬧聲與吆喝聲。
「回少爺,是少夫人帶頭在玩毽子呢!」江勇道,接手牽過雪兒。
「為什麼?」江子滔隨口問道。
「啊!少爺您還不知道嗎?」江勇詫異地挑起兩道濃眉。「聽說是蘭兒小姐悶壞了,少夫人邀她玩毽子,好讓她解解悶呢!」
蘭兒悶壞了?江子滔微攏雙眉,大步往中庭走去。
「什麼東西那麼好看?阿順。」行過長廊,他啼笑皆非地看著傻大個江順正攀著假山,手拿抹布,也不知本來在做什麼。「嘿!嘿!少爺,戰況正激烈喔!源伯跟我賭紅隊會贏,我偏要賭藍球。」
「什麼是紅隊?什麼是藍隊?」什麼又是戰況激烈?江子滔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個啊!紅隊是少夫人那一隊,藍隊是雲裳那一隊啊!」江順拉長著頸子、心不在焉地道。
江子滔繼續往前,錯愕地發現偌大的庭院圍滿了人,而看來所謂的「戰況激烈」便在人中間了。
「怎麼踢個毽子會這麼大費周章?源伯。」幾乎動用所有的下人。
江源頭也不回的說:「其實原本只有幾個女孩子在踢,都是少夫人聰明,將踢的人分成兩隊,講解了遊戲的規則,後來加入的女孩子愈來愈多,兩邊的比數總是僵持著不相上下,就剩最後一毽,真急死我們大家了。你下哪一隊啊?」
江源偏頭一看,突然結結巴巴的喚道:「少……少爺!」
「我聽說你下了紅隊。」江子滔朝他笑得詭異,撥開一兩個人,很容易的便擠進最前方。
「給蘭兒小姐,踢給蘭兒小姐……」藍隊裡有人尖喊著。
「不行,你們這樣太卑鄙了。」紅隊的人一致抗議。
「攻敵先攻弱,怎麼能說我們卑鄙呢!」雲裳雙手叉腰大喊,頗有領隊之風,引來同隊和圍觀眾人的附和。
「哼!我們才不怕呢!蘭兒小姐,你一見著了毽子就躲,一切交給我們就成了。」向來不苟言笑的秋音此話一出,眾人皆笑,薛瓊蘭更是撫著肚子樂不可抑,圍觀眾人則連連稱道這果真是好方法。
「好,最後一踢決勝負,去。」有人起頭踢了毽子,那有著紅色柔軟羽毛的毽子在空中、在眾人的聲浪裡、在眾人忐忑的心跳裡被接腳了好幾回、翻了好幾轉,最後還是落到了地上……
勝負分曉,霎時有人高聲歡呼,有人哀聲歎氣連連搖頭。「表哥!」
眼尖的薛瓊蘭這麼一叫,沉醉在比賽氣氛裡的眾人有片刻的怔愣,而後不約而同的全在最短的時間內悄悄回到自己的崗位。
「表哥,我們贏了呢!」薛瓊蘭氣喘吁吁的奔向他,而江子滔在看著凝香撿起毽子拍了拍灰塵,朝他一笑後,這才將視線轉向她。
「瞧你,玩得臉兒紅通通的,頭髮都亂了。」江子滔親暱地點了點她鼻頭。這大概是他見過蘭兒最有生氣的時候了,她的臉色因興奮而顯得紅潤,兩顆如琉璃般晶瑩剔透的雙瞳,正散發著前所未有的湛亮光芒。
「我的好小姐,你有沒有怎麼樣,累不累?會不會不舒服?」張嬸馬上趕到主子身旁,邊以手絹幫她拭去額上的汗,邊擔憂不已的問著。
「奶娘,我沒事。」她咧得大大而不同以往的笑容令張嬸心下覺得複雜不已,不願承認卻明白凝香這麼做是對的。
「張嬸,先送蘭兒回去休息。」江子滔朝渾身散發活力的薛瓊蘭道:「我待會兒再去看你,嗯!」
「真的,你待會會來?」薛瓊蘭雙眼倏地更亮。
「當然。」
江子滔看著她們離去,對薛瓊蘭不時回頭的依依不捨投以寵溺的微笑,在見不著她們身影後,他轉身毫不猶豫的踏步向前。
她會在那裡,他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這輩子自己竟有如此迫不及待想見一個人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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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不明白娘為何如此痛苦,痛到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寧願死、不願生。現在始能感受到一兩分。
如果眼見他們在一起親暱談笑,心中已莫名的鬱悶難受,那麼娘又要用什麼心情來看爹、二娘、還有因他們兩人恩愛而來到人間的弟弟呢?
娘是因為深愛著爹才會如此。
難道……她愛上子滔了?
凝香猛然搖頭,搖動一頭因劇烈運動後散亂而放下的長髮,長髮隨著迎風亭吹進來的風恣意飄動著,讓她感到毫無束縛的自由。
往這頭望是後山的翠綠風光,但她僅是盯著手裡拿著的髮簪發愣。
它好美好美,當他將它交給了她,手拙地為她親手簪上時,它美得令她好心疼。
但它綰起的豈止是髮絲,它綰起的是她這輩子的自由啊!她從不預設在這樣一個無自主的婚姻裡會不會有幸福,因為命運乖舛,諸事由不得自己。
然而身雖不自由,心卻是自由的,能有今天獨立的自己,她感恩不已,因為這讓她不論到了哪裡,都能堅強的、自得其樂的活下去。
但現在連心都要被綰起來了嗎?
凝香定定地瞅著簪子,像想由它獲得答案般,突然她聽見了腳步聲,但不想回頭。「雪青,茶水放著便去忙你的吧!用不著伺候我了。」
她以為她會聽見雪青的應和,等了好一會兒,她旋身看去,卻見著了令她心譚紛亂不已的人兒,兩人相互凝視,各是難解的悸動和心情。
「我以為你現在該在蘭居。」片刻的沉默後凝香開口道,而後想起他會在這兒也不無可能,也許張嬸又胡亂告狀,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本來也這麼以為。」他嚴肅地、頗贊同地點了點頭。
這是什麼意思?凝香不解但仍開口道:「蘭兒太缺乏運動了,若常常像這樣動一動,沒多久她會出落得更健康動人。」她轉身倚欄而立,只願解釋至此。
她以為他會離開,卻感覺自己被擁進結實而溫暖的胸膛裡。
再度被熟悉的雙臂和氣息圍繞,她全身愉悅得想歎息,心卻緊揪得難過。
他為何而來?
他為何抱她?
這回,可不是說醉了可以了事的。
江子滔將頭埋進她隨風紛飛的細發裡,陶醉在她頸間的香甜氣息。
不想太想她,卻滿腦子都是和她在一起的片段。
他警告自己心裡既已經有蘭兒了,便不該再招惹她,卻三不五時就想往她那邊跑。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迫不及待想討她歡心,每回路過市集,總不自由自主的注意著女人家的小玩意兒,雖然想說服自己這只是因為他欠她太多,心裡卻又明明白白的知道不僅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