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華琤
「是這樣子的嗎?」想到這種可能性,江子滔臉色瞬間變得陰鷙。
「當然不是。」向來善於察言觀色的雲裳話裡已少了開玩笑的意味。「周大娘跌傷了腿,少夫人准她在家休息到傷好,少夫人怕秋音一個人在廚房裡忙不過來,便去瞧了瞧,這一瞧勾起了她做菜的興致,這菜便一道一道的出了爐呢!」
「沒想到嫂子菜做得如此好,嫂子又不能跟我回家,看來,我日後定要更常來串門子了。」
江子滔瞪他一眼,「少夫人呢?怎麼不過來一起用膳?」
「少夫人在廚房裡草草吃過了,她要奴婢轉告,她在望水閣前假山旁的亭榭裡頭等您。」
「雲裳,你說子滔哥和嫂子壞不壞,竟要瞞著咱們講悄悄話呢!」江子俞抹了抹頰邊飯粒,不甚甘願地道。
這種問題教她怎麼在主子面前回答?雲裳啼笑皆非。「子俞少爺,您若覺得不公平,待會兒讓雲裳陪您講悄悄話如何?」只能當他是孩子哄了,反正十六歲原本就還是個孩子。江子俞和雲裳聊著、笑著,江子滔則認真的努力吃飯,因為要見凝香突然變成一件迫不及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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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巧細緻的假山、石峰和流水,自是比不上渾然天成的青山湖泊,但仍別有一番巧意。
現值酷暑,又是正午,煩悶燥熱自是不在話下,更別提剛從爐火邊脫身了。凝香手持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涼,汗流滿身,濕黏的衣裳貼在身上不甚舒服,但卻有一股輕鬆釋然的痛快。
已記不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開始喜歡央著娘教她做菜,想必那時還不大,因為隔了好久好久後,娘才放心讓她拿鍋子、鏟子。
一股思親之情猛地襲上心頭,窒悶得令她難受,她已不常想起遠在另一個世界的親人,但一想起總覺得悵然若失。
爹爹在世教人助人,二娘亦是賢淑溫婉之人,剛出世的小孩更是無辜,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想必得以安然,但娘呢?
娘是否因她所犯下天理不容的罪正遭受著嚴酷的刑罰,他們可會體諒娘必須玉石俱焚的痛?他們可會體諒娘身不由己,必須拋下稚女獨活的無奈?雖然她至今仍然不懂。
「青龍血玉。」
「什麼?」凝香拉回飄遠的思緒,迷惑地看著江子滔。
「你手上的玉環。打小我見過它一回,很有靈性的玉,它似乎很喜歡你。」因為它在她皓白的手腕上,顯得清綠湛紅,剔透生動。
「這是我們結親的信物。」
「嗯。」
「我也很喜歡它。」凝香注視著它,想著必須物歸原主的那一天,也許她會捨不得。
「你方才在想什麼?」江子滔陡地問道,沒有忽略之前她茫然眼神裡盛載的無助和悲哀。
為何她如此悲哀?為何她的悲哀他心有同感?她還有多少個樣貌是他所不熟悉的?
「沒什麼。」她抬頭對他淡然一笑。
實在不是什麼令人滿意的答案,江子滔有些不悅。
「雲裳說你吃得不多。」
「天氣太熱了,沒什麼胃口。」凝香繼續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團扇。
「我不知道你會做菜。」
「無妨,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她勾著若有若無的笑,令人覺得飄忽。
江子滔認真的盯著她。她一點也不像為人妻的模樣,反倒像是和他私交甚篤的朋友。
他發現她一直都是這樣子的,不卑不亢,和他站在平等的地位上,而他也任由她去。
她真的是特別的。
「我要謝謝你,語涵。」
熟悉的名字令她心中一顫。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這表示另一個不同意義的開始嗎?
但那是小姐的閨名,不是她的。
「叫我凝兒吧。」凝香衝口而出。
「凝兒?」
「嗯,這是我的小名,有些人會這樣叫我。」這話不算說謊吧?
「嗯,凝兒。」江子滔不疑有他、從善如流的改口。「我要謝謝你為浮月山莊所做的一切,而且做得極好。」他正色道。這種事憑真本事,假不來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凝香露出真心的笑容,感覺之前的陰霾正逐漸遠去,似乎是他讓她的心情好了起來。
「不,你千萬別這麼說。」她做的已遠超過他期望的。
「可你不就是這麼想,才會把莊裡頭的事全丟給我嗎?」凝香輕笑,團扇送起的微風讓鬢邊落下的髮絲飄動。
江子滔抬眉,訝異她的聰慧與近乎率性的坦白。她讓他難堪,他應該板起臉孔以示自己的不悅,但又似乎沒那麼難堪。
「你說得對,我是利用了你。」他決定笑,學她一樣淡然自若。
他彆扭的表情觸動了她,凝香開始笑,笑得開心,笑得全身抖動。江子滔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但她的笑令他擴大嘴角的笑容。
她很美,額上、頰上濕了又干而略顯凌亂的發,襯著她姣美的臉蛋教他移不開視線。
她一再的令他讚賞,她的存在總是一直被提醒。數不清有多少回了,下人們一遇著他,總要先說少夫人又做了什麼很棒的事,她多麼輕易就捉住人心。
包括他的。
江子滔知道自己已不介意她身為紅妝,而將她當成一個朋友看待了。
「你應該常常笑。」江子滔由衷的說。
「我不是無時無刻都在笑嗎?」
「不,我說的是像這樣開懷的笑,而不僅僅是嘴角拉起來的笑。」
是嗎?凝香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不談這個,我找你來,是想同你商量一件要緊事。我觀察了下,也問過源伯,我們都覺得雲裳夠伶俐,足以擔任總管一職,但雲裳正值待嫁之年,我怕留她也留不久,所以想問問你的意思。」
「你……不想做了?」江子滔俊臉一沉。是啊,當初就這麼把事情丟給她,也沒問過她的意願。
「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希望能盡量幫你,讓雲裳跟在我身邊學著,我一走,由她暫代總管之職,才不致又重演張嬸之事。」
江子滔的心一揪。她終究是要走的,但……「你非得要走?」
「你在說什麼啊!等你……不要我,我豈能留在這兒?」凝香壓下聲音。
是啊,他在想什麼呢?
「少爺,雪兒已經準備好了。」江勇隔著十來丈遠道。
「我也已經準備好了。」江勇身後的江子俞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
「你有什麼好準備的?」不知道為什麼,他真的覺得這個以前怎麼看怎麼可愛的小堂弟今天很礙眼。
「我準備好要跟嫂子講悄悄話,好增進叔嫂間的感情了啊!」江子俞沒個正經的嬉笑道。
「阿勇,再備一匹馬。」江子滔對守在一旁的江勇道。
「我不要陪你去,我已經跟你去過好幾回了,我今天要陪嫂子。」江子俞立刻抗議。
「我本來就不要你陪。」江子滔瞪他一眼。
「咦?那多一匹馬是要給誰的?」江子俞問道。
「給少夫人的。」他看向凝香。
「我?」她有點錯愕。
「可是你今天不是要去巡南區五家分號的鋪子嗎?路途奔波又不是去玩,你帶著嫂子去幹嘛?」江子俞滿頭霧水,問出了凝香心中的疑問。
「阿勇,還不去備馬。」江子滔再道,對江子俞的問題不予理會。
要幹嘛?他哪裡知道要幹嘛,只知道想帶著她,讓她在他身邊就是。
「可是少爺,少夫人她……她不會騎馬。」江勇遲疑地開口。
江子滔飛快的轉身挑眉看著凝香。
凝香臉兒一紅,雖然不會騎馬不是她的錯,她不需要感到不好意思。
「那便罷了。」
眾人聞言皆鬆了口氣,尤其江子俞更樂不可支。
「你與我共乘一騎吧!」
語畢,正樂著的江子俞下巴一垮,凝香和江勇則是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
「騎……雪兒嗎?」凝香面色凝重難看。
前些日子,為了早日瞭解莊裡的狀況,她去過馬廄一回,雪兒是裡頭最美最有靈性的馬,平時只讓負責照料馬兒的江勇和主人江子滔接近它。
「是啊!」
「可不可以……不要?」凝香眉頭糾結。
「為何不要?」江子滔揚眉問道。
凝香抿唇不語。
「呃……少爺,是這樣子的,少夫人上回來到馬廄,見雪兒漂亮,便上前想摸摸它……」江勇幫著解釋。
「雪兒咬了你?」江子滔蹙眉。
「沒有,沒有,差一點啦!」凝香低頭,臉兒更紅了。雖然事後每個下人見到她,便安慰她雪兒本來就是匹壞脾氣的馬,除了照顧它的江勇和主人江子滔外,誰也近不了它的身,但被它拒絕還是大大地傷了她的心。
「我不會讓雪兒欺負你的。」江子滔不自覺地伸手托高她的下巴,想看清她難得一見的羞澀,手中滑嫩的觸感令他心下一悸,他看見她眼底飛快閃過的一抹詫異。
他……第一次碰了她。
「這就走了吧!」不再遲疑,他索性牽起她的柔荑往馬廄走,感受她柔軟芳馥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