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柯廷
「……什麼意思?你……你這是算是報復嗎!」
「還談不上報復,只是先讓你嘗嘗什麼叫做屈辱的滋味,下次再讓我聽見你口沒遮攔胡亂稱呼我的話,事情就沒這麼簡單算了!」
塔矢提到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隨口稱他「美女」這件事,在那次衝突之中我也理所當然的罵過他「人妖」與「娘娘腔」等等的名詞……但沒想到他這個人居然那麼容易記恨。當塔矢這麼說時,他的雙眸也與先前的冷淡不同,泛出了激烈與憤然的神色……
聽著他嘲諷,我整個人都僵了,連原本扭傷的腳踝也忍不住疼痛了起來。
惡劣的情緒進入了心裡,我不知道要怎麼再與塔矢對抗,自己的立足點被對方拔得一絲不剩,令原本就不擅與人爭吵的我,產生了比挫敗還要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那昨晚你到後山去做什麼……?」
也許是想挽回一點自尊,我不甘心地逼問著他,卻只得到對方全然不在乎、嗤之以鼻的嘲笑。
「不為什麼,只是想看看你悲慘的模樣罷了。沒想到你非但找錯了對象,還錯整到遠籐正信身上,看來我太高估你的能力,沒料到對手原來只是個四肢發達的傢伙而已。」
聽到他這麼說,我再也無法克制心中的屈辱,忍不住朝他大叫起來。
「混帳!再說我就殺了你!」
「殺了我?憑你現在的模樣辦不到吧。等你傷好了我們再鬥,我可不想讓人說我以大欺小,欺負你這只落水狗。」
「你說誰是落水狗?」
「你的智商低到需要我明指嗎?」
「王八蛋,我絕對不饒過你!」
「隨你怎麼說,請不要礙在這擋路,喪家之犬總是惹人嫌,不過就算教你你也記不住吧。」
塔矢這麼一說,睥睨的眼神便朝我瞧來,我簡直就氣極了,想也沒想地便把另一支枴杖也朝他扔了過去,然而卻被輕易地躲掉了。
再也不理會我的胡鬧,塔矢就這麼轉過身去,一點遲疑也沒有便背著我離開了弓道場。
***
迫近暑季的陽光在五時後依然強烈的照射著,卻不熱。
一步步蹣跚地拖著腳步向前走著,雖然滿臉通紅,我卻像個遊魂般沮喪地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慢步回到了房間,一開門便聽見中村與日下興奮不已的叫聲。
「川原!」
「小數海啊!」
原本躺在床上看著漫畫吃著零食的兩人連忙起身朝我飛撲而來,原本是很想給他們各一拳,氣他們丟下我就跑,可是……可是……
「我們好想你!」
「你還好吧,貞操還在嗎?」
聽到日下這麼曖昧的一問,我反射性地糾住他的衣襟一拳揮了過去。
「誰和你貞操在不在!豬八戒,我打死你!」
「哎唷……救命啊!小數海你發瘋啦?」
「川原,你快住手啊!」
在激動中被中村一把拉開,我軟綿綿地趴在床上開始嚎啕大哭了起來。
「嗚啊……嗚嗚,塔矢那個混蛋,嗚嗚……」
「嗚嗚……嗚嗚嗚……」
塔矢那個壞蛋,塔矢那個王八蛋,塔矢那個討厭鬼,塔矢……
不僅僅覺得不甘心,自己的自尊彷彿被活生生地來回踐踏,一想到塔矢對著我睥睨的神情:心裡頭就宛如淌血般地抽疼不已。
這一切究竟算什麼,而我又到底做些什麼?
「嗯……嗚……」
忍不住的,我的淚水越掉越多,到了視線模糊、雙眼睜不開的程度。聽不進中村或是日下的安慰,我揉著被褥,將整個臉埋進了裡頭痛哭著。
在哭泣中彷彿有人觸碰著我的肩,我不理,便開始揮手亂甩。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一回來看見我們就忽然打人,然後沒兩三下又哭成現在這個模樣。」
「撞到頭了嗎?數海,數海?」
「嗚嗚……不要理我啦,走開!」
沒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我又開始揮手打人:心裡只想著塔矢那張狂傲冶俊的臉孔不斷出現在自己面前……
可惡的塔矢!驕傲的塔矢!刻薄的塔矢!冷血的塔矢!現在除了他一臉輕視的模樣我什麼都看不到。
所以不要來煩我!
就當我嗚咽不停的同時,卻冶不防地被某人擁抱了起來,還來不及反抗,那人便已經將我摟入了他的懷裡,還輕輕拍起我的背部說道:「不要哭了……乖乖,不要哭了。」
「嗚……啊嗯……」
感覺靠在那人胸膛之中,被溫柔的撫慰著,雖然這是那麼羞恥又怪異的行為,但那時的我卻只想依偎某人,想將心裡的那股委屈全都宣洩而出……
拚命地哭著,也不知道自己鬧了多久,依稀只記得我拚命地流淚,雙眼紅到無法睜開。哭著哭著,漸漸地累了,我腦中昏沉也感覺遲鈍,根本連想也沒想,被人一拉我就跟著出去了。
待意識再度清醒時,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抬起哭得紅腫的臉頰,感覺刺痛的睜開了雙眼,才在模糊之中勉強認出了面前那人的模樣。
「高櫬學長……?」
「哭過覺得舒服一些了嗎?」
「嗯……唔?為什麼我們會在車上?你要帶我去哪裡?……咦?」發現自己與學長坐在行駛中的車輛上,我吃驚又紊亂地叫了起來。
車裡儘是豪華的椅背與蕾絲襯墊,前頭的司機則帶著純白的絲質手套,透過後照鏡還可以看見他寶著深黑色的帽子與制服,車內的空間十分寬敞,和爺爺那種平成初期的老牌豐田比較起來是截然不同的舒適。
感覺週遭的氣氛陡然不同,我慌張地探頭向窗外看去,透過路標我發現車子正朝著東京都心的方向駛去。
「方纔遇上了一點小塞車,不過我想應該還來得及。」
穿著剪裁合宜的灰藍色西裝,高櫬學長原本高挑的身形顯得更加修長,像是故意不回答我一般,高櫬學長帶著與平時相同的優雅笑容,自言自語地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啊嗯?」
我張著嘴一臉不解地望著他,卻又不覺得害怕。不知為什麼,在學長身邊總有一種熟悉不已、安全又溫暖的感覺,那是忽然才產生的安然情緒,雖然我們才僅僅見過三次面……
正當我還搞不清楚情況的時候,高櫬學長的手指卻忽然朝我伸了過來。他先是用著修長的指尖觸碰著我發紅的眼皮,然後再用指腹輕輕地搓揉著。
「看你哭得如此難過,有什麼事不能和我說嗎?」
如此關心的語氣與憐恤的神情,若是平時的我,大概會委曲地想哭泣吧。但現在,回想起塔矢對我輕蔑漠視的目光,原本想脫口說出的話又全都吞回到了肚裡。
「……沒有。」
被人那麼羞辱的事情我絕對說不出口,打死我都說不出來……
「什麼事都沒有。」
咬住了嘴唇,我彆扭地看向窗外,外頭的景色隨著車速不斷掠過,來向的車燈一道道地映射在玻璃上頭。忽然間,我的下顎被高櫬學長抬了起來,那直挺的鼻樑壓上了我的臉,驚得我瞬間一愣。
「呃……!」
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高櫬學長便已經吻上我的額頭,隨著那線條優美的唇瓣輕輕印上,灼熱的感覺瞬間在臉上燃燒。我全身泛起雞皮疙瘩,驚得差點連下巴都掉了下來。
「看你那麼難過就覺得好可愛,或許是為了看這張哭泣的臉龐才故意欺侮你的嗎?」
高櫬學長倏然地丟了一個炸彈過來,嚇得我急忙往車門的方向退了過去。
看到我誇張的舉動,高櫬學長笑得更燦爛了,細長的手指托起了臉上的細邊銀框,露出了興味盎然的表情,只見他曲著手肘倚在皮製椅背上,好奇地盯著我瞧。
他逗弄著我,而且還覺得很好玩。
在領悟的瞬間我好生氣,臉頰脹紅地這麼想著,好像大家都故裝神秘,耍弄著我當作是樂趣。想到這裡,我撇過了頭,更是不可自拔地陷入極端的自我惡厭之中。
難道我看起來真的那麼愚蠢又滑稽嗎?
絲毫不理會我心裡的不安,車子逕自駛入了亮著霓虹的東京市區。
***
我的母親川原涼子,原名淺倉涼子,然而不管是川原涼子還是淺倉涼子,也不論這兩個名字在全日本有多少人擁有,最有名的那個絕對都是我老媽。
十六歲出道,以精湛的演技與美麗的外表瞬間迷惑了日本男女老少的心,二十幾年來她拍過的電視劇、舞台、廣告與電影不計其數。國內外大大小小的獎盃獎座堆在家裡有如小山一般高。以年近四十歲之姿,還連續擁有好幾年雜誌評選「日本最美艷的貴婦」頭銜。在影劇圈有絕對影響力的她,天底下只有我知道她有多麼的恐怖……
用著高雅成熟的外貌欺騙著眾人,但在教訓我時卻儼然像個母夜又般。不論是搓頭功、腰折反、飛行腿還是拉耳夾,只要是惹毛了她,要全身而退的機率相當等於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