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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第一章

    空氣中是有魔法的,只是很少人看得見。

    在凡人眼中,這只是一場自波濤洶湧的海上吹來、有如惡魔的呼吸般猛烈的暴風雨。閃電劃裂午夜的天空,雷聲隆隆,大雨傾盆地下著,大浪一波波拍擊著花岡巖海岸,在都爾堡矗立的危崖下形成一朵朵白色的泡沫浪花。

    在其六百年歷史的五百年間,該堡是麥氏一族與其表親梅氏一族的要塞,然而卡洛登之役卻改變了那一切。六十七年前在那片闃黑、潮濕的荒野之上,蘇格蘭人的頑固使許多民族失去了他們的領地,麥氏族人也在那些完全不懂這片廣袤大地的粗獷之美的英格蘭佬手中失去了他們的堡壘。如今城堡彷彿棄婦般空蕩蕩地矗立在黑暗之中。

    或者它看起來是如此。

    天空中雷聲隆隆,海面上怒濤洶湧。在凡人眼中這只不過是另一場暴風雨,然而對那些知情、有著古老信仰的人,這可不只是天上與大地的戰爭。

    女巫們醒了。

    女巫是存在的,就和梅氏一族的存在一般確定。

    有關梅氏的故事,那是一個開始於今夜之前數百年的、一個悲傷的故事。當時一個現今梅氏先祖的人應邀到某個如今位於英格蘭南部的地方,參加春分的慶典。那兒,在一片廣闊的平原上,轟立著一座供女巫及魔法師齊聚一堂展示法力的大石殿。那年春天,這位梅姓的魔法師被授與一項殊榮:使那些春季裡最珍貴的花朵──玫瑰──開花。其它的眾女巫與魔法師已走進神殿中央,以他們的魔法將生命帶回嚴冬的大地。

    那著實是個奇妙的景象:頃刻之間,綠草探出融雪潮濕的地面;那片神奇的新綠上,香羅蘭、金鳳花及蒲公英恣意灑開點點的嫩黃。樺樹樹梢很快地抽出銀色的新芽,高大優雅的赤楊木煥然一新,橡樹、梣樹及榆樹亦紛紛在一個女巫的魔法之下回復生機。早晨涼冽的空氣中充滿了茉莉、櫻草與金盞菊的花香,於是突然間春天來了。鳥兒與各種昆蟲成群飛過,或者棲息在樹上。,雲雀的清囀、蜜蜂的嗡嗡聲與野鴿子的鳴叫為多月來酷寒、沉默的大地製造了美妙的音樂。

    接下來輪到姓梅的魔法師了,群眾讓出一條路讓他走到石殿中央。室內靜得甚至聽得見眨眼的聲音,每一個女巫與魔法師均屏息等待那神奇的一刻。梅姓魔法師站在那兒許久以集中心神,然後他朝上舉起雙手,十指啪地一張釋放出他的魔法。

    那一天,沒有半朵玫瑰開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將石殿的四面牆與屋頂轟向天空、前所未見的大爆炸。當煙塵落定而所有的女巫與魔法師都離開之後,石殿已不在了,只剩下幾道圓圈的石拱門。

    現代的凡人以敬畏的眼光看著這處他們稱之為「史前石柱群」的遺跡,然而對魔法的世界而言,它代表著他們不悅地搖著頭數落梅氏一族恥辱的、不堪的記憶。

    而到了主後一八一三年,全蘇格蘭只剩下兩個女巫,一個姓麥,而另一個──真是豈有此理──姓梅。於是在這風雨肆虐著默耳島及一度崢嶸傲立於海岬之上、如今已成半傾圮的廢墟城堡的夜晚,當小島上的凡人們蜷靠在他們的火堆前聆聽來自天堂的怒吼時,麥家人與梅家人施展了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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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喜兒彎腰一一拾起散落在這個塔樓房間地板上的書,她雙臂戴的十個金鐲子頓時叮噹作響地落至她腕際,清脆的聲音在緊繃無聲的房間內迴響著。她對這聲音感激有加,因為它使她自她那姓麥的姑媽不耐、透視般的瞪視中得到「緩刑」的片刻。臉背向著她姑媽,喜兒拾起另一本書挾在臂下,嘴裡唸唸有詞道:「那只不過是一個簡單的字而已嘛。」她又撿起另一本書,金鐲又叮噹作響一陣過後,她聽到了另一個聲音──一個清楚、焦躁的啪答聲。

    那是她姑媽的腳。

    喜兒自她伸長的手臂下偷瞧一眼,不禁畏縮起來。她姑媽雙臂交抱在胸前,正不悅地搖著她金色的頭顱,更糟的是喜兒看得出她的嘴正在動──她姑媽又在數數了。

    喜兒的心頓時一沉,她又失敗了,。她挫敗地歎口氣,安靜地把書放回古老的橡木書架上,然後把一張搖搖晃晃的凳子拉向房間中央的桌子,砰地一聲坐下。她用一手撐著小巧的下巴,等她姑媽數到一百──至少她希望她只會數到一百。

    一隻動作靈巧敏捷、毛色雪白有如高地新雪的貓躍至桌上,在斑駁的橡木桌上繞著燭台漫步著,牠高舉的尾巴在桌面上投下奇異的光影,於是喜兒又像往常一般著迷地對著牠想像起來了。這正是她的問題所在:她是個容易分心的女巫。

    這只叫「佳比」的貓是她姑媽的伴從──一個專司服務、陪伴、偶爾也保護女巫的、化為動物形體的精靈。她瞧一眼她自己的伴從「西寶」,牠是一隻除了尾巴與四爪上的小黑點外通體雪白的鼬鼠,覆著雪白毛皮的大肚皮使牠不像只優雅輕靈的鼬鼠,倒像只胖免子。而這一刻的牠就和大多數時候一樣,正在熟睡著。

    她歎口氣,「西寶」是唯一願意作她的伴從的動物了。像「佳比」這種驕傲的動物是絕對拒絕與一個無法控制她的魔法的女巫為伍的;貓頭鷹則聰明得不會和喜兒這樣愚鈍的人扯上關係;至於蟾蜍,呃,牠們看了她一眼,呱呱叫了幾聲,然後便跳走了。

    「西寶」在睡夢中發出嘶嘶的聲響。喜兒望著牠尖端帶黑色的腳抽動一下,提醒自己她至少還有個伴從,即令牠只是一隻鼬鼠。彷彿察覺到她的思緒似的,牠懶洋洋地睜開一隻棕眼覷著她,彷彿正平靜地等待著下一場災難似的。她伸手要搔搔牠的肚子,卻碰翻了一壺冷玫瑰實茶。「佳比」立時怒然叫了一聲並跳離茶水流動的路徑,「西寶」的動作卻沒那麼快──牠根本是很少動的。茶水有如碎浪般湧向牠的週身,牠眨兩下眼睛,望著正吸入牠毛中的茶水,拋給她一個和她姑媽如出一轍的眼神後,這才站起來搖晃牠自己,將茶水灑向每個方向。牠蹣跚地走到一處干的地方並噗的一聲臥倒,接著翻身四腳朝天,鼓鼓的白肚子向上,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喜兒不禁胡思著鼬鼠不知會不會數數。「西寶」張嘴大聲嘶了口氣,然後打了個鼾。

    在睡夢中數數,她修正自己的念頭,手指輕敲著桌面。

    「我該拿妳怎麼辦才好呢?」麥氏婦人在慢慢從一數到一百兩次之後,終於開口說道。她姑媽的架勢看似嚴厲,語氣裡卻帶著幾乎是發自母愛的耐心。

    而這份愛使喜兒的處境更加難堪。她是真心想練好魔法的,為了她耐心無比的好姑媽和她自己的自尊,但總是淒慘地敗下陣來。她心不在焉地以手指畫過蒙塵的桌面,然後望向她的姑媽兼良師。「一個字真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差異嗎?」

    「每一個字都是最重要的。咒語必須精確,因為力量的一部分便是源於聲音。」麥氏婦人深吸一口氣,雙手在背後緊握。「其餘便得靠練習了。注意!」她在圓弧形的房間內踱步,她那在石牆間迴響的聲音有如高地的風笛。倏地,她停下來看著喜兒。「現在注意看著我。」

    站在喜兒左邊的她高舉雙手,身上絲袍的金綿在燭光中映出點點金光。喜兒不禁屏住氣息,因為像這樣在背後窗口夜空襯托之下,她姑媽看來就像個女神。她那長及膝後的金髮有如一疋金瀑,毫無瑕疵的雪白肌膚沒有半點歲月的痕跡,那襲麥氏的袍子白得像是星辰的光芒、璀璨的鑽石及劃過天際的閃電。

    一陣高地的冷風呼呼地吹進塔樓、燭焰因而搖曳起來,熱獸脂混合著雨水、海水的氣味充滿房內。光影在花岡巖牆上舞動,拍擊在巖岸上的浪濤清晰可聞,間或夾雜著幾聲棲於城堡屋簷下的鷗鳥淒然的叫聲。然後就在一剎那間,一切歸於靜止沉默。

    麥氏婦人以低沉的嗓音說道:「來!」

    魔法在空氣中震動,像是某種強而有力的生命體般竄向擺滿沉重的皮面精裝書籍的橡木書架,一本棕色封面的大書一吋吋地自架上挪出來,在半空中轉向,繼而飄向麥氏婦人。它在她身畔懸浮,直到她放下一隻手臂,那本書才輕輕落在桌上,彷彿它是一根羽毛而非三百頁厚的大書似的。

    喜兒用手托著腮幫子說道:「妳使它看起來好容易。」

    「是很容易,妳只需專心一致就行了。」她姑媽將書放回架上並轉向喜兒。「現在換妳來試。」

    全憑她墨綠眸中純粹蘇格蘭的固執,喜兒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並以一個二十歲的女巫所能聚集的意志力高高舉起雙手。她腕際的鐲子霎時有若急飛的海鷗似地飛了出去,擊中石壁發出叮噹的聲響。她畏縮一下,然後悄悄睜開一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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