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漱玉
病中的男人有副精壯高大的身子,臉色因中毒而死白,雙眼讓白布蒙著,落後緊抿,似是忍著極度的痛苦,若不是尚存微弱的氣息,杜曇英真要以為這男人死了!
杜曇英真的慌了!趕忙走近方采衣身邊,用手推推她。方采衣從容寫完藥方,才回頭起身看著杜曇英。
小臉因緊張焦急而脹個鮮紅,一雙被白布包住的手在空中比劃著,有些慌亂,像是在說……「大人」;接著雙手移到胸前做了個「襁褓」的動作。
一臉尷尬地表達完,杜曇英萬般委屈,直瞅著方采衣望雖然她口不能言,可那一雙溫柔的黑眸裡卻明明白白寫著你騙我!
「呵,杜姑娘,你『言重』了,我真的沒騙你啊,天衡現在病成這樣,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四肢僵直,簡直一塊木頭差不多,就算有唯一解藥子夜曇之助,也得花上十天半個月才下得了床。這樣的病患跟奶娃娃的確是沒兩樣啊!我只是沒說明白碧心山莊的『江莊主』跟中毒的『雲衡』是同一人而已。」
螓首微搖,神色猶是無助無措。嬌弱的模樣,讓人見了不住心憐。
「你是想說大人和奶娃娃是不一樣的,是吧?」方采衣看著她的眼神猜測道。
嗯!聞言,杜曇英用力地點點頭,靦腆笑了。像個娃娃並不表示一定就是個奶娃娃,原來都是她自己會錯了。
這女子清秀嬌妍,初見並不覺得她生得美,可相處下來看久了,愈是覺得她耐看,溫柔中透著堅毅;最靈活的是她一雙黑眸,水靈靈的,就像隨時會說話似的,她的喜怒哀樂在顧盼流轉間早已訴說個分明。
口不能言,老天給了她一雙會說話的靈活大眼,彌補了遺憾。
「呵,杜姑娘,合該是我話沒說清楚,讓你誤會了。你別擔心,他只是個男人,又不是毒蛇猛獸,也不會咬你,天衡很好照顧的。放心,你一定可以勝任這個工作。」方采衣鼓勵著,心頭對杜曇英排斥異性的反應有些納悶,都是一個孩子的娘了,怎會怕成年男子怕成這樣,尤其對方還是個瀕死之人啊。
就是個男人,她才怕!方采衣並不知道她是未嫁產子啊!心理上、生理上,她郡還是個大姑娘家,要她照顧這個陌生男人,簡直要她的命。
「杜姑娘,我知道要你一個弱女子照顧一個陌生男人,禮教道德上來說,是過分了些,可是為了天衡的性命,我不得不強人所難。想不想知道,若沒有你的子夜曇救命,天衡會變成什麼樣?」
方采衣停語,看杜曇英正專注傾聽,她開口續道:
「天衡遭人下了一種叫做凌遲的毒藥。凌遲是西疆邊境民族以陳年毒雪參所研製出來的,毒性緩慢劇烈,中毒者初時會昏迷,七日後醒轉,清醒之後意識清楚,但口不能言、目不能視、四肢俱廢,只餘聽力,整個人猶如一具死屍,再無抵禦能力,只能坐以待斃,快則三個月,慢則一年.身子慢慢受毒的侵蝕,最後將全身潰爛而死。」
話才說一半,方采衣正欲繼續說明如何用子夜曇來醫治江天衡,耳畔卻傳來便咽吸泣聲,抬頭一看,杜曇英早已難過得紅了眼眶,淚水在眼底打轉。
不論親疏與否,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光想江天衡身染劇毒,若無解藥,必須遭受種種折磨的慘狀就教杜曇英萬般不忍,那個下毒之人好狠的心腸啊!
有什麼天大的仇恨,嚴重到要讓他對人下如此毒手?
太殘酷了!
好個心腸軟又善良的姑娘。
方采衣在心中暗讚道。
杜曇英提袖拭去眼淚,雙手搭上方采衣的手腕,對她點點頭。方采衣領會杜曇英的意思,欣喜若狂:「杜姑娘,謝謝你!多謝你的慨然允諾,這麼一來,天衡就有救了!來,我告訴你,接下來咱們該怎麼合作來救治天衡。」
方采衣按部就班詳細說明,杜曇英一字一句仔細地聽,牢牢將每個步驟記在心裡。她自幼記性就好,失去說話能力這六年來,記憶力更是大幅增進,口裡說不出的,字識不多寫不來的,統統往腦子裡丟,長久下來,早已練就凡事過目、人耳皆不忘的好本事了。
「杜姑娘,我能叫你的名字嗎?這樣親近些。」方采衣問著。
杜曇英微笑頷首。
「曇英,你慨然允諾,願意相助天衡的這份恩情,我不能不報。」
聞言,杜曇英拍拍方采衣的手,慎重地搖了搖頭,隨後又指了指外頭,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方采衣知杜曇英意指他們夫婦救了她們一家,又為她們找了容身之地,早已足夠。
「別跟我見外,相逢就是有緣,我們投緣得緊,以後大夥兒都是朋友了,我也不跟你客氣什麼,我能回報的當然也是我能力可及的事。」
杜曇英使首微側,瑩黑大眼轉呀轉,彷彿就像在問著要回報什麼?
「你的啞疾,聽大娘說,你是六年前才開始無法說話的,身為大夫,我很好奇,史想瞭解,想試試看能否治癒你的病。來,讓我先診診脈,好不?」
杜曇英順從伸出手,讓方采衣輕輕解開她手腕上的白布一角,進行把脈。
「脈象正常,曇英,你的啞疾應是後天所致,而非與生俱來。」
半晌過後,方采農說出診斷結果,杜曇英頷首,表示無誤。
「可有傷及喉嚨?」
杜曇英搖搖頭,只有她和乾娘知道,她的口不能言是心結所致,要開口,除非解開心結,亦或奇跡出現,否則無望。
冷不防,方采衣取出扎針,用力朝杜曇英的手臂上刺去。方采衣的舉動來得突然,杜曇英較不及防,臂上結實挨了一針,酸軟熱麻的痛傳來,讓她眉頭微餐,口中逸出輕微的呼喊。
「能喊疼,表示你的喉嚨正常,沒有問題,看來問題的癥結在於心。曇英,你心中一定藏了什麼事困住了你,才讓你無法再開口說話。以後住在碧心山莊,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沒有人能左右你、傷害你,你儘管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凡事順其自然,順心而行,時日一久,心結解了,我想,你終有一天會再開口的。」
杜曇英點點頭,回方采衣一個微笑,表達感謝。
從和方采衣對望的目光裡,杜曇英看到了希望。老天垂憐,因為子夜曇,她的人生從絕境處再逢生機,雖然不知道未來會是怎生個模樣,但她願意盡她最大的力量,陪著乾娘、帶著青青,用心照顧這位生病的莊主,在這個山清水秀的碧心山莊,重新開始。
***
隔日晨起,落月軒庭園內外已是杜曇英熟悉的景象。蕭敬天神通廣大,不過短短一日不到,已差人將她祥德鎮舊家中所種植的子夜曇全數移植到碧心山莊來。
曇花花季從每年的四月一直開到十一月底。子夜曇花性特殊,子夜開花,寅時末了凋謝,凋零前一個時辰為最佳采收時機,採下後,可維持半日不謝。杜曇英自幼與子夜曇為伍,共同成長,對其花性極其熟悉,不論在故鄉鳳鳴,亦或而後輾轉在外地生活,只要帶著子夜曇,她就能活下去。
曇花落地即生根的天性,正如她堅韌不願向命運屈服的個性。
子夜曇,她生命裡再熟悉不過的清香,早和她的命運融為一體。這些年,在絕境處,它為她帶來了生機,但也會為她帶來危機,就在那一年的清晨……
思緒游移,不自主又要撬開那個刻意塵封的記憶,杜曇英元由紅了臉,趕忙扼住思維,不讓自己再多想半點半分。
今兒個是怎麼著?困境轉為順境,一切平安順利,多些空暇在花前閉晃,竟然胡思亂想起來了。
碧心山莊清靜幽雅,與世無爭,杜曇英由衷希望在這個世外桃源,能夠暫時轉移青青的心思,別讓青青再央著她討爹爹了。
她無言以對,也確實」無言以對」,因為……連她都不知青青的爹如今身在何方啊I
那人只是自私的她用來對抗命運的一隻棋子,他和她只是曾經有一朝露水姻緣的陌生人……
垂首看看手裡的竹籃已經滿了,她心思飄渺,神遊太虛,不知不覺竟摘花摘過了頭。
再抬頭,望見遠方的天色微微透光,杜曇英趕忙挽起竹籃,快步往廚房而去。從今天起,就是她正式接下照顧江天衡工作的開始。
一個時辰後,晨成降臨大地,廚房裡有廚娘協力,杜曇英依著方采衣開的藥方,佐以子夜曇,煮出十大桶的曇花水。
一想到這鍋裡煮的是主子的救命水,廚娘一臉認真慎重,杜曇英指什麼,她們就加什麼。這姑娘不會說話,可神態溫柔親和,不管正在燒水的廚房理氣溫熱燙燙,頭上髮際也沁著汗珠,卻始終笑容可掬,無半點不耐,再加上這姑娘是她們主子的救命福星,廚娘們自然而然對杜曇英生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