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花兒
他的義父、義母不和,義父對世羅的冷淡,無數次深夜的爭吵,似乎都是家庭破碎的前兆。
許世羅抬起滿是淚痕的小臉,認真卻又辛酸的問:「娘親不要我,爹爹不理我,我是沒人要的孩子。哥哥,你會不會也不要世羅了?」
大家都說哥哥是沒人要的孩子,因為他沒爹又沒娘的,那麼她現在是不是也變成了沒人要的、可憐的孩子呢?
「不會的。」他牽起她冷冰冰的小手,用雙手搓揉著給她溫暖,「我會保護你一輩子,你不會是沒人要的孩子。」
「那我也會保護你一輩子。」她淚痕未乾,小臉卻滿是堅決,「哥哥也不是沒人要的孩子。
「希恩有世羅,世羅有希恩。」她伸出手來,「打勾勾,永遠永遠都不會分開。」
他點點頭,重複了她的話,「打勾勾,永遠永遠都不會分開。」
他們在雪地裡許下這一生的第一個承諾。
緊握的雙手表現出他們對這個承諾有多重視,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的承諾,希恩和世羅永遠永遠都不會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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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曙光掙扎著衝破黑暗,在覆著白雪的高聳山脈投下一抹暈黃。光,迅速的凝結著,天邊的星辰依然可見,黎明卻已來到柳梢。
初春的清晨,溫暖的陽光越過了環莊的護莊河,穿過了氣派的碉樓吊橋,然後籠罩著一座連京城都少見的豪宅,巨石砌成的圍牆爬滿了蔓生植物,看起來綠意盎然,頗有野趣。
在高聳的圍牆後面,各式各樣的樹隨意的雜植在一起,銀杉、禿杉、相思樹、榕樹建構出一片生機盎然而綠蔭鬱郁的小樹林。
突然間馬蹄聲響了起來,從英雄莊的東側門衝出幾匹馬,沿著馬道轉到了筆直的大道上,領頭的一匹黑馬渾身發亮,配上銀打的馬勒腳蹬,相當的引人注目。
馬匹上坐著一名個子修長,衣飾整潔而講究的白衣少年。
那兩道老是抬高的驕傲眉毛,頗有不馴與輕視的味道,一雙慧黠而漂亮的眼睛,偶爾帶著點嘲諷又漫不在乎的神情,薄薄的嘴唇雖然有點冷酷,但總是微微上揚而帶著些笑意。
身為武林盟主許迅火的義子,十八歲的許希恩是驕傲而充滿自信的。
人人都知道他是讓赤焰馬給駝至英雄莊的,卻沒人知道他來自何方。
十五年前,英雄莊裡的一匹赤焰馬駝回來一個約三歲的男娃娃,他年紀小又受了驚嚇,連自己姓啥名誰都說不清楚。
是老馬識途,在外奔波了一段時間之後,居然又回到了英雄莊。
許雄記得赤焰馬是送給一個外號水上飄,名叫徐隆的武林高手,怎麼會不見他的人,卻讓馬給駝回一個男娃娃呢?
他給人用衣帶緊緊的縛在馬背上,感覺像是倉皇之中,找不到可以將小孩固定在馬背上的東西,於是便用了衣帶。
另外還有血書一封塞在小孩懷裡,上頭只寫著十月初五請將此子送至風波亭。
說實在的,這血書寫得沒頭沒腦的,十月初五也不知是哪一年的十月初五,至於風波亭嘛……他知道的就有三個,一個在東、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他怎麼會知道要送到哪去?
一開始他還以為男娃娃是徐隆的孩子,好不容易托人輾轉找到他之後,他卻也認不得這孩子,原來他從英雄莊帶走的赤焰馬,騎沒三天便叫人給偷了。
最後,這個馬馳回來的孩子,由許迅火取名叫希恩。
從此,他有了義父、義母和一個妹妹,有了一個家。只是在五年之後,擁有家的美夢又因為義母的出走,和義父對妹妹的冷淡而破碎了。
他如謎的身世曾經令他感到困惑,而他的無親無戚總是叫他感到孤單,來路不明四個字多少讓他覺得自卑。
沒人要的孩子。
小的時候,許希恩異常的痛恨這六個字,他討厭自己如謎的身世像個公開的秘密,成為英雄莊裡人人談論的焦點。
孤單,一直是他最不想承認的事實。
在食客眾多而永遠熱鬧的英雄莊裡,他孤單的感覺是源自於沒有歸屬感。
人人都知道自己是誰、來自何方、屬於哪裡,有哪些人和自己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
可是他不知道。
不管在多麼熱鬧歡愉的情境裡,未知的身世總讓他覺得孤單。
隨著歲月的流逝,他慢慢的長大,也比較少去想到關於自己來自何方的問題,或許該說,他已經懂得如何去隱藏自己更實的情緒和想法。
他已經知道如何掩飾自己的孤單。
許希恩縱馬急馳,享受著風馳電掣的感覺,彷彿駕馭著胯下的馬就能一直奔跑到日落的地方。可惜的是他終究不能到落日的盡頭去看看,他得到好漢坡為他來訪的師兄兼好友白普接風。
此時正當春寒,溪水裡還飄著一些碎冰。溪邊的梅花在晴光下幽香裊裊,還有一些清冷的花枝在爭妍鬥艷。
叮叮噹、叮叮噹,一陣鈴鐺聲響起,一匹黑馬急速的從南邊奔來,因為路徑狹窄,因此那馬的右邊前後蹄是落在溪邊的,踏踏的濺起水花。
「少爺,世羅小姐跟上來了。」奴爾是個長得怪形怪狀的瘦漢子,與其說他是英雄莊裡眾多食客之一,不如說他是許希恩忠誠的僕人。
他原本是個勤勞的莊稼漢,家裡給他和鄰居木匠的姑娘訂了親,就在兩人完婚前夕,未婚妻挑了一擔蔬果青菜進了一個財主家裡後,就再也沒出來過。
他著急的上財主家去打聽消息,卻給如狼似虎的家丁毒打一頓,數日後,他未婚妻飽受凌虐的屍身才在一口古井裡找到,官府受了財主老爺的賄賂,以他未婚妻失足落井而草草結案。
從那一刻起,他的生命中只剩下為愛人報仇這件大事。
他的懷裡總是搋著一把匕首,他日日夜夜的磨它、砥礪它,當他終於把那柄銳利的匕首插到財主老爺心口上時,發覺到就像插入一塊豆腐似的容易。
他一直不知道許希恩是如何知道他的冤屈,他把他從那潮濕又陰暗的監牢裡帶出來時,他渾身傷痕纍纍、臉也給燒紅的烙鐵燙壞了,可是他自由了,而且知道自己以後該做什麼。
許希恩不把他當下人,也不使喚他,還指導他一些拳腳功夫,奴爾知道那是他心好,但是他的命是他救的,他就該為他為奴為僕一輩子。
聽到鈴鐺之聲大作,許希恩就知道世羅跟上來了。
也只有她會在馬脖子上掛上一大堆金銀鈴鐺,叮叮咚咚的吵人,她還覺得悅耳。
許世羅,他義父的女兒。
一個敏感、驕傲卻又壞脾氣的女孩。
穿著一襲蔥綠織錦皮襖的世羅追了上來,掠過那些她一向看不起的食客,先竄到了奴爾旁邊對他眨了眨眼睛,笑了一笑。
她就知道奴爾最好了,不管希恩要到哪裡,他一定會先跟她說,讓她也能跟著出門。
形相有些古怪的奴爾是她的眼線哪。
她騎到許希恩前頭,巧妙的調轉了方向,在他面前勒住了馬頭,攔住他的去路。
「臭希恩。」世羅的聲音清亮,但語氣卻是無禮的,「為什麼不等我?」她小嘴一撇,露出了頰邊一個小梨渦,模樣甚是俏皮。
「又不關你的事,你跟來幹什麼。」除了如廁、入浴、就寢之外,世羅緊迫盯人的功夫,徹底的在他的生活之中發揮。
他真後悔說過要永遠保護她、絕不離開她之類的話。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世羅睜著一雙微帶著怒氣的大眼睛,兩道眉毛上揚,顯得一副桀騖不馴的樣子,挺直的鼻樑多少帶了些倔強的味道,微厚的嘴唇形狀相當的漂亮,但卻努得半天高,看起來有些任性又有些魯莽。
「那塊臭白布要來便來,不過一定也把他那個討人厭的師妹帶來了。」她恨恨的說著,在提到那個「討人厭的師妹」時,眼裡閃過一道又是輕蔑又是鄙視的光芒。
「來者是客,你要是存心取笑人家的名字,或是對柳師姐沒禮貌,那你還是回去吧。」
世羅和柳湘一見面就吵個不停,她們的嘴巴不發酸,可苦了旁人的耳朵。
「她都還沒來你就罵我。」她氣呼呼的說,「要是她來了,我還有好日子過嗎?」
她就是跟那個裝模作樣,又會發騷發浪的柳湘合不來,而且她老是叫她是有戀兄癖的小鬼,這一點最叫她痛恨了。
她既沒有戀兄癖也不是小鬼。
希恩不是她的哥哥,他們是彼此的守護者,他們會一直在一起,而且不會讓任何人分開的。
她已經強調好幾遍了,可是柳湘還是堅持叫她有戀兄癖的小鬼,甚至還對希恩猛發浪。
就算她是師叔的得意弟子,也不應該這麼沒有禮貌的橫刀奪愛呀。
「這算罵你嗎?」許希恩挑了挑眉毛,「你幾時變得這麼敏感了?」
平日他罵她是傻頭傻腦的蠢丫頭、莫名其妙的跟屁蟲,惟恐天下不亂的闖禍精,她都還能笑嘻嘻的不以為意,現在不過小小的提醒她而已,她就覺得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