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花兒
當一個粗使丫頭她還頗能自得其樂,那是因為她沒當過還能覺得新奇有趣,可是光是跟他說話她都覺得自己快氣死了,哪有辦法天天跟他大眼瞪小眼,還得伺候他?
「我是很認真的。」他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吧,這遲鈍的丫頭果然是不聰明的。
「你很過分你知不知道!這種爛要求根本就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可惡極了!」她有貼身丫頭,知道貼身丫頭要做些什麼。
只除了進食、如廁、睡覺,貼身丫頭不能幫主子做以外,其他都算在其工作範圍內。
「你想拒絕?也是可以。」金希爾放下手上的書,拿起桌上的算盤,辟里啪啦的打了起來,把一肚子疑問的溫瀾晾在一邊。
「我真的能拒絕?」她試探性的問,「怎麼我不大相信你的話?」要是那麼容易的話,她這些日子在辛苦什麼?
自從前些日子在王府裡遇到被召進府裡幹活的小狗子之後,她才知道那次鐵鋪失火真的是她引起的,金希爾不但沒冤枉她,還很公正的處理了這件事。
雖然說她是無心之過,但月牙關靠的就是規矩在維持和平,她當然不能例外,苦役三年已經算是輕罰了。
原來她覺得有趣新奇的工作,其實都是她的處罰!想到這裡,她就覺得有點對不起金希爾,她不知道罵了他幾句,說他是公報私仇、沒器量又狡詐的死猴子。
人家有想到要安置因為失火而失去安身之所的小狗子,可是她卻忘得一乾二淨。
說實話,她只記得自己,壓根把無親無戚,在鐵鋪裡當學徒謀生的他給忘了。
「一萬三千三百兩。」半晌,金希爾終於放下了算盤,沒頭沒腦的對溫瀾說。
「什麼東西一萬三千三百兩?」這個時候別跟她提到錢,她可是阮囊羞澀一毛都沒有,了不起有些值錢的首飾,不過那些素娥收得可嚴密了,自從她搞出那件用十萬多兩買鐵鋪子的烏龍事之後,她和秋月就禁止她再靠近跟銀兩有關的東西。
「你拿出這些錢來,當作是月牙關裡百姓的損失賠償金,我就免除你三年的苦役。」其實全民上書為她請命,早就該饒了,只是他一直覺得此例不能開,以免其他人傚法,壞了他的規矩。
只是溫瀾的無心之過,是不需要重罰,而罰了她的後果卻又像在處罰別人,乾脆折合銀兩來作賠償算了。
「好是好啦。」她有些扭捏的說:「可是我沒錢。」曾身為太皇太妃像她這麼窩囊貧困的,只怕很少見,她也有些羞恥之心,所以不好意思講得太大聲。
「我可以先借你。」他表現得很大方,「老規矩,寫借據。」
「如果我還不出來怎麼辦?」愈欠愈多,她總覺得不大妙,況且沒事他幹嗎老是借銀兩給她?
無事獻慇勤非奸必詐,不能不防。說不定他會拿這些借據來逼她做一些不大好的事。
「你最好希望你能還得清。」金希爾微微一笑,很老實的說:「你不會希望欠我太久的。」
她可好奇了,「為什麼?」
「因為我的思想邪惡、內心奸詐,喜歡強人所難,用借據脅迫別人來替我辦事。」他看著她,眼睛一眨也不眨。
「你也不用把自己說得那麼難聽,其實……」她支吾了一下,想到快樂的小狗子跟她說,王爺幫他取了個名字叫懷德,還讓他姓了金,就覺得他或許不是壞人,「其實你也不怎麼壞。」話一說完,她只覺得兩頰燙燙的,似乎是臉紅了。
他彷彿看穿了她的想法,害她覺得有些難堪,防人之心本來就不可無,她把他想得壞一點無可厚非,可是他是不需要把自己說得那麼難聽的。
「好人真是容易當。」他微微一笑,為她準備了紙筆,順便磨好了墨,「請。」
或許是溫瀾已經寫習慣了,她發現自己居然可以毫不思索的將借據寫好,這可不是件好事,千萬不能變成習慣呀。
她才不希望下半輩子靠借貸過活。
金希爾看著墨跡猶濕的借據,輕輕的吹乾,語氣輕鬆的說:「恭喜你自由了。」言下之意很明顯,他掌握了她的自由。
「你是個怪人,你知道嗎?」她對金希爾的印象,其實已經模糊了。
她記得他俊秀迷人的外表,她記得他把她從湖裡撈起來時,給她的微笑是優雅而使人安心的,她所能記得的關於他的一切事物,都是美好但卻有些模糊的。
她其實並沒有真正的認識,金希爾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對她而言,代表的是一種美好而優雅的形象,也因此在她看見他不修邊幅的外表時,會覺得難以接受而大呼他不是他。
過去十多年她思念的、渴望的,或許只是一個完美的形象,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從死猴子變成怪人?」金希爾略帶諷刺的一笑,「我是否該因為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有所提升,而感到受寵若驚?」
死金希爾,他居然這麼嘲諷她,好像她把他貶得有多低似的!
「隨便你,你高興去放鞭炮慶祝也可以。」溫瀾白了他一眼,「不過給你一個忠告,當別人試著想跟你做朋友時,別話裡帶著刺或夾槍藏刀的損人。」
「或許某人在試著跟別人做朋友的時候,應該先修飾一下自己的言詞和態度。說人家是怪人,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他似笑非笑的眼睛瞅著她,害她有些手足無措,就連解釋起來都覺得費力,「總之我說你是怪人,那並不是在罵你。」只是因為不瞭解。
「我若是存心要罵你,詞彙多得很,像死……」她正想舉例,又覺得不妥,連忙摀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接受這種解釋。」溫瀾是個坦率直爽的女孩,她有一種不做作的自然氣息,雖然還是會鬧些天孩子家的小彆扭,但不影響她真誠的性情。
「好。」他平和的態度和坦蕩的眼神,讓她有一些些的不知所措,只能扔下一句,「謝謝你借我銀子。」然後趕緊離開。
她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等一下。」金希爾叫住了她,「希望下次再見到你時,你不是這身打扮。」全城都已經知道她是個小姑娘,她還作男子打扮,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幹嗎?你看我的衣服不順眼,還是看我的人不順眼?」這身打扮有什麼不好?綢撮材質,舒適又合身。揚杭第一繡女親手繡的花鳥,高貴又不俗氣。
「女人穿男人的衣衫,你覺得有人瞧了會順眼嗎?」
嫌她穿男裝古怪?也不想想是誰害的!溫瀾哼了一聲,「那又怎麼樣!」
他揚了揚手裡她親手寫下的借據,「不怎麼樣,不過你欠我這麼多銀子,我做這種要求不過分吧?」
「欠錢是一回事,換衣服又是另一回事,根本沒關係。」
「沒關係嗎?」他提起筆來,在她的借據上又加上了幾個字,一邊念出來,「附註一,溫瀾自願改回女裝,以養宗七王的眼,以此為利息。」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那又不是我寫的,不能算數。」真是太無恥了,虧她剛剛還覺得他是好人,可以跟他做個朋友。
金希爾把借據拿好,讓她能清楚的看到他模仿她的筆跡有多麼成功,「這件事給了你三個教訓。
「第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也沒有不算利息的借貸。第二,在借據上留下大片的空白,讓人有增加條件的機會,是會讓自己陷入困境的。第三……」他忍不住笑了,「壞人不會這麼容易變成好人。」
溫瀾憤怒的瞪著他,「我的確得到了三個領悟。第一,宗七王是卑鄙的死猴子。第二,宗七王是無恥的臭猴子。第三,宗七王是下流的爛猴子。」
他搖搖頭,「這三件事對你並沒有幫助。」罵他並不能讓她學到生活經驗和人心險惡。
她要老是這麼天真無邪下去,很容易吃虧上當,他是在教她如何防人,也算是一片好心。
「怎麼沒幫助?罵你可以讓老子很、很爽!」她用力的扮了一個鬼臉,扭頭就奔了出去,還不忘重重的甩上門表示她的不滿。
「規矩不了一刻鐘。」他還以為她已經擺脫了老子這兩個字,看來只是壓抑得辛苦,激動起來就什麼都不管了。
喜怒形於色,有時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在這個時候他是羨慕她的,羨慕她的心無城府和敢說敢做,而他是有顧慮的。
就連歡笑,他都得先考慮一下。
一陣謹慎而規律的叩叩聲,輕輕的在他的窗邊響了起來,他拿起桌上的一本《全唐詩》,開始凝神細看,臉色愈來愈顯得沉重。
第五章
黑夜重新統治了大地,上升的明月帶來了屬於光明的驚喜,金黃色的荒漠像披上了一層薄紗,而燈火閃爍的月牙關,則是點綴其上的稀世明珠。
在人們疲勞安睡的午夜時分,萬物悄悄的滋長著,各種生命在荒漠中、石縫裡、水泉邊活躍著,無數的砂粒在疾風的吹送下,開始了一段漫長而毫無目的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