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雲深
賀千羽沒有追趕。打死了他又有什麼用?她跑回展翼身邊,現在她比較知道該做什麼了……
先送他去醫院。可是這地方這麼偏僻,救護車找得到嗎?一來一回會浪費許多時間,天又快黑了,不如自己送他下山!
她彎下腰,奮力的想把他抱起來。可他七十公斤的體重不動如山。她不放棄的又試了一次、兩次,到了第三次終於成功……
她小心的開過一段碎石路,生怕太過顛簸會加重他的傷勢。一回到柏油路,她立刻加足馬力,空出一隻手把眼淚擦乾。淚水對展翼有什麼用?只會阻礙她的視線。車速愈來愈快,展翼的生命正隨著鮮血從他體內一點一點的流失……她需要每一秒鐘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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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鄰的兩張病床,各躺了一名臉色蒼白的病人。
窗簾緊攏,透不進一絲陽光,讓人分不清楚是白天還是黑夜。
賀千羽先醒了過來,她迷惑的坐起身,一時弄不清楚自己是在哪兒,她的動作牽動了手臂,引起一陣劇痛。現在她沒有心思去顧慮自己的傷處,怎麼可以睡著?就算把全身的血液輸光了,都該清醒的等著展翼醒過來……
她慌亂的下床,奔到他床邊。他的臉色灰白,不見一絲血色。胸口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他流了那麼多的血,子彈距心臟又那麼近……她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腕上,感覺到微弱而清晰的脈搏,才稍微放下心。
至少他現在還活著,感謝老天……
都是她的錯,她犯的錯總是讓展翼承受苦果。多年前她糊裡糊塗的證詞替他惹來一場牢獄之災;多年後,她笨拙的口舌,又給他招來殺身之禍。現在就算展翼還肯要她,她怎麼有臉待在他身邊?
她靜靜坐在床邊,靜靜凝視著他。想趁著還能夠的時候,把他牢牢的刻劃在腦海中。
此刻這張沉睡的臉平靜無波,閉著的雙眼看不見怨恨。待他醒來之後呢?他看見她的第一眼會是什麼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看見他的雙眼張了開來。
展翼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秀髮。「妳受傷了嗎?」微弱的聲音在沉靜的病房中,她仍聽得清清楚楚。
「別……擔心我。」她哽咽的說。「你忘了自己捱了一槍嗎?」
是的,方致平朝他開了一槍,他想起來了,也想起賀千羽說的故事。
可是,那當然不只是一個故事,是真相。
為什麼心中並沒有任何真相大白的喜悅?那個長久的問號,終於得到解答,卻已經沒有接續下去的可能。
他,永遠永遠都是一個強暴犯。
無力的手從她發上滑落床單。原來賀千羽不是相信他的無辜,她一直「知道」他的無辜……
她也並不糊塗到在公園僱用一名流浪漢。糊塗的是他,竟會相信那個荒唐的理由。
那時覺得受騙上當無所謂,他反正沒有什麼可失去的。
他現在才知道,他是在收債。他的事業、他的愛情……
「妳真是個好妹妹。」他簡單而清楚的下了結論。流失了太多血液,替換進他的血管中的似乎是冰水,沒有溫度。
「對……不起。」他冰寒的語氣,讓她只能一再重複說過無數次的話。
為什麼?為了妳超強的記憶力?或是為了妳連愛情都可以拿來還債?他無聲問著,已經聽膩了她的道歉。以前他不知道是為什麼,現在他寧可還是不明白。
「他為什麼要嫁禍給我?」他從來也不認識賀千峻,想不通哪裡得罪了他。
「那天晚上,他喝了太多酒。酒後亂性,一時糊塗。事後自己後悔極了。余心潔堅持報警,他亂了手腳,一心只想轉移注意力。你正好是一個--方便的對象。之前你們在同一家餐廳吃飯,他聽見你的同事問起那條領帶。一切都是巧合。」
方便的對象?只是巧合?真吸引人的借口。
「他怎麼死的?」雷打在他頭上,替天行道嗎?
「胰臟癌,發現時已經是末期。出事後不久,我出國唸書,哥也同意移民,之前他是反對的。那件事後,他變得沉默寡言,總是滿懷心事的模樣。家人都以為他是因為還不適應國外的生活。一直到他過世前一天,他才對我坦白,留下了遺言。要我無論如何替他補償你。」
「妳補償得可真徹底。」連人都賠給他了。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含譏帶諷的話,仍讓她心中一陣難受。「那個方致平的事……你要不要報警?」她換了個話題。
「算了吧,我想他不會再找我麻煩。」換了他站在同樣的立場也不會放過兇手,他只不過是弄錯了對象。
賀千羽倒也同意。她從不以為方致平會為了余心潔賠上自己的前途,他會對於展翼下手,大半是出於自己的罪惡感吧!
尤其是她絕對不願意為了這件事引起記者的注意。展翼肯定不會樂意再度成為社會版上的話題人物。
「警方會來問。」槍擊事件,醫院恐怕是不得不報警的吧。
「他們可以問,我不一定要答。」他對於警方沒有任何好感,自從多年前的敲門聲之後。
「那我就什麼都不說。」賀千羽當然也不喜歡警察。當年他們什麼都不查清楚就把展翼送進牢裡。白忙一場,也是活該。
這個世上,只有對展翼有利的才是正義。對他不利的,統統都是不義。
她只是展翼得了偏執症的愛人。
和她說了這麼些話,展翼覺得十分疲累了。不只是身體上,更是精神上。分不清楚對她的感情,似乎樣樣都有一些……
他沉默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她白皙的手臂上有些瘀青,醫院提供的衣服寬寬大大的,掩住了她美麗的曲線--這個柔軟的嬌軀,在不久之前仍親密的偎在他懷中。她疲倦的大眼滿是愁緒的回望著他,像是還有許多話要說。
還能說些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對她說些什麼。索性閉上眼睛休息。在睡著之前,他又低喃了幾句:「肩膀是不是脫臼了?請醫生幫妳接回去……不可以拿重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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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賀千羽沒有再在醫院出現。
既然確定展翼的傷勢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她不以為展翼會想看到她。
況且展翼的公司也不能丟著不管。
她每天和醫生通電話,鉅細靡遺的談論他的病情,醫院裡自然會有人去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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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手輕腳的拉開窗簾,薄暮的陽光溫柔地灑滿整個房間。
那個背影有點眼熟,卻又不是他所期盼的那麼熟悉。
「是妳?!」當她回過身時,展翼訝異又失望的喊了一聲。
「你餓了嗎?」韓婉兒把帶來的食物放在床頭櫃上,一面問道。
「妳在這裡做什麼?」他的聲音中沒有任何歡迎之意。
「我……我……」韓婉兒手足無措,自己是來錯了嗎?明明是賀千羽通知她來的。
「她叫妳來的?」聲音越發惱怒。除了那個又開始多管閒事的女人之外不會有別人。
「她?」韓婉兒一時失神,沒想到這個簡單的「她」指的是誰。「你是說賀小姐嗎?沒錯,是她告訴我你受傷住院。」
她自己不想要了,煩了,就把他隨隨便便丟給別人嗎?像是拋掉一個她覺得礙事的包袱……
「妳走吧!」他一點也不想見到韓婉兒。
現在他誰都不想見……除了那個可惡的女人,那個只把他當成責任的女人。
「翼……對不起……我知道那時候我不應該……」韓婉兒低聲啜泣,說得斷斷續續,楚楚可憐。
展翼有點奇怪自己竟會無動於衷。以前他從沒讓她哭過,她會在他面前掉淚,通常的原因是一起看了一部感人的電影。
像是「鐵達尼號」之類的。現在他清楚的記起了那時候她滿臉淚痕,楚楚動人的模樣。
他記得,卻再也無法找回……那種愛憐的情緒。
她的淚水,只是淚水。H20加上一些鹽份,輕易就可以在試管中調製出來。
賀千羽的淚水,也只是淚水。同樣是H20加上一些鹽份,還有許多許多的--愧疚……
同樣都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他餓了,餓得飢不擇食。餓得不想拒絕眼前並不怎麼暖的溫情……
而且,他愛過韓婉兒的。她也愛他的,從她那熟悉而愛戀的明亮眸子,他看得出來。
雖然她的愛情,並不怎麼牢固。
舊情復燃不難的,賀千羽這樣說過。
她希望不難,為了擺脫他這個沉重的包袱。
他也覺得不難的,假如他的心是空的……
「我想吃一點妳帶來的稀飯,是鮮魚粥嗎?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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