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陳毓華
他驟然縮短兩人間的距離,濃郁的古龍水害任箏忙不迭打了噴嚏。
全世界她認識的人裡,不會再有跟他一樣噴得全身是香。「我想起來了,薜先生,你不用靠那麼近。」任箏往後退了一大步。媽呀!
「嘖嘖,好可惜你一張入骨的美貌,怎麼全是傷呢,你的事我聽父親提過,實驗室的事你大可放心,我會請父親全力把它修復。」他大放厥詞的邀功。
任箏心中掠過痙攣,研究所,她好幾年青春凝聚的地方,她的實驗……
「不需要了。」
「那怎麼可以,我聽父親說,你的『生物微分細子化』的研究已經到最後一步驟,只要將研究報告公佈,你可能是下屆諾貝爾化學獎的候選人哩。」薛逸奇說來狂熱,彷彿榮譽集於一身似的。
「你知道那研究?」任箏備感訝異,一向對研究精神抱持無比嚴肅的院長,怎會將她研究許多年的心得結果告訴一個不相干的人?
薛逸奇嘿聲乾笑,神情閃過一絲狼狽。「你也知道我攻讀的是冷門科系,對生化一點都不懂,之前聽過父親一直誇許你傲人的成績,不禁對你多探聽了些。」
「哦。」她鬆了口氣。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點知識她有的。
「任小姐準備什麼時候回研究所?」在他優雅的表情裡總有絲令人錯覺的浮躁。
「大概不可能了。」她很自然,沒有一絲矯清。
「咦?」他的震詫貨真價實。
「你沒注意到我的眼睛瞎了?」她那麼輕描淡寫,一字一字說的跟空氣一樣平淡。
薜逸奇不合乎氣質的眨眼,然後五指打她眼前掠過。「傳說果然是真的。」
「你說什麼?」他的喃喃自語裡有太多曖昧不明的元素。
「沒有,真是遺憾。」他握住任箏的手。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居然成了瞎子,委實可惜。不過,這樣距離他的目的倒容易得手多了。
一陣搖晃後,任箏想掙脫他不安分起來的手。
「放手!」獨眼龍強悍鐵冷的聲音,像桶水潑往薛逸奇猥瑣起來的臉。
「你是誰!」想他薛逸奇可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眼前這男人雖然處處看起來都比他強,他也不能被嚇得拖著尾巴逃匿啊。
「你又是誰?」獨眼龍沒有賦於任何人質問他的權力,習於發號施令的人、掌控大局的人該他才是。
「我……姓薛……你太沒……禮貌了。」他詞不達意,末弓強弩之勢。
「不許騷擾她。」他竟敢輕薄她!若是年輕好勝以往的他,早一拳揍得他滿地找牙。
「你……我……算了,任小姐我們——」他居然害怕任箏身旁這男人,他的氣勢太過凌厲。「後會有期……呃,無期。」
他想要的東西還沒得到怎能撤退,為了往後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即使要拗上這男人,也要硬著頭皮上。
看他火速離去,獨眼龍冰冷的眉才鬆下緊繃。
「那小子長得尖嘴猴腮,以後不准隨便接受別人的搭訕。」他只不過去停個車就冒出害蟲來,她真叫人不可不防著!
「你太敏感了,他是我恩師的兒子,實驗室爆炸那天他曾送我回家,就這樣而已,今天要不是他那滿身嗆鼻的古龍水味,我還想不起來他是誰呢。」
「那就好。」
第七章
「你一個人沒問題吧!」一天的玩樂下來,夜已深。
「放心回公司,你不在的這幾天我也過得很好。」
「令天那些……不愉快,別再想它了。」他握住任箏的手,神情難過。
「……我不會在意的,他們只是忠誠的說明一件事實,有什麼好難過的。」任箏咬了咬牙。
幾乎她所到之處都招來指指點點,那些尖酸的言詞差點令她走不完全程,她忍下來了,回到歐園卻是身心俱疲,她明顯感覺自己努力築起的心堤崩塌了一角,波濤暗湧的傷痛正以狂暴的速度席捲她的冷靜和理智。
「箏!」獨眼龍惻然。這是一個受到重大打擊的人該說的話嗎?那麼冷漠和事不關己,她到底在想什麼?
「不要杞人憂天,公司不是還有一堆事等著你去忙?我會每天打電話給你報平安,好嗎?」她嘴唇輕顫,笑得虛弱。
「我知道了。」她的臉那麼近,原來黑亮的眼珠只剩濛濛黯然,他喉嚨發啞,心臟緊緊收縮起來,許久、許久才說出話來。
他走了。
任箏側耳聆聽不知多久,緊懸的心滑回原來的位置,她摸索著起來,一步一步走出門口,舉步危艱的下樓,前仆後繼的絆倒,又驚險萬狀的撞到傢俱,終於讓她走出房子,她還記得停在屋旁的單車,憑著微薄的直覺,當她一手觸到冰涼的金屬外殼時,一抹難得的真正喜悅躍上她眉間。
然而,笑容很快像朝露蒸發了,那龍頭、車座,甚至她放過花和書籍的籃子,挾這太多記憶向她撲來,是不是要等到生命停止的那一刻,她才能真正忘記光明的美好?
再也壓抑不住的悲慟從她失控的喉嚨狂逸出來,白天的她可以妥善管理好自己的情緒,或者歐格鞏在的時候,慢慢地,她也以為自己沒事了,但是,她從事發就密密掩埋的傷痛,在夜晚睡眠時分就毫不留情暴露出來了,那痛,太徹底,太尖銳,她已經無力抵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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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蒼白和無助漸漸連白天都管不住了,她常發呆,日影斜移,對任箏來說失去了意義。
晏嫂歎氣的自言自語:
「該不該請少爺回來,看他又忙成那樣。」至於倪晃,早在數天前跟著一群北上來探望他的好友東海一周去了,家裡根本沒有可以拿主意的人。
獨眼龍的工作性質晏嫂豈有不清楚的,她並不以為她的小少爺走上這條路是十惡不赦的,造成今天這局面,全是他那不負責父親的罪孽。
晏嫂為難的凝視過於沉靜的任箏,歎口氣,選擇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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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眼龍風捲雲殘的甩車,衝進大廳,幾乎是一氣呵成。
他激烈的動作在見到客廳靜坐的畫面才稍稍綬和了下來。「你搞什麼鬼,不是答應給我電話,我等了一天。」
儘管忙得心力交瘁,他大哥大始終開著,她的不守信害他一整天浮躁不安,一天的工作量銳減,沒想到憂心如焚衝回來卻看見她悠哉的模樣。
任箏沒有搭理他,眼光仍然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箏!」
他的呼聲喚回她些些神志。
「哦。」她總算把臉掉到他的方向。
由廚房趕來看個究竟的晏嫂驚訝的貶了下眼。
整大,呆坐的任箏根本沒反應,不管她說了多少話,她始終像雕像一樣不理不睬。
她心緒忐忑的看著任箏的反應。
「箏?」獨眼龍疑惑的叫。
任箏徒勞的收回渙散的思緒,有人在喊她——
他面對她,斂起方才熾烈焰燙的脾氣。「你在這裡坐多久了,手冰得像鬼——」他轉向晏嫂怒道:「你是怎麼照顧她的!」
淚衝上晏嫂目眶。「少爺,任小姐不吃不喝,我已經不知道要拿她怎麼辦了。」
一片重重的陰霾覆住他沉重的心,獨眼龍單膝落地,他發現自己每根神經都絞痛著。「箏……你在怪我沒辦法每天陪你是嗎?對不起,公司在妀組……」
她無言看了他好久,唇邊緩緩凝聚出一抹幽忽的笑。「你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一副天要塌的樣子?」
「我不在的時候你有按時間吃飯睡覺嗎?」她有反應了!
該死!他養了一群人,卻沒半個告訴他任箏的情況!
「為什麼要睡……反正都是黑的。」她仍迷迷茫茫的笑,眼神空洞而苦惱。
那種痛,無關肉體,她說不出來。
獨眼龍癡癡望著她,只覺冰獄般的冷從腳板淹到他咽喉,悚然而驚。
她的喃喃自語,她的意識和思想都不在這裡,跟他說話的任箏不過是個失去靈魂的軀殼,那個他摯愛的女孩到哪去了?!
她把自己封閉到一個誰也去不了的地方……不可以!瘋狂的自責像春生的野草可怕的啃噬他的心。是他疏忽了她,他把加諸在她身上的意外苦難看得太膚淺,忽略了她強顏歡笑下的驚懾和沉痛。
「別走!」他扳住椅面的手痙攣著,明顯的血管浮凸,激越的跳動。
「走?」她眩惑的重複,「我哪裡都去不了了,不管……哪裡——」她瑟縮,眼瞎了,就跟斷腿斷腳一樣,能去哪裡?
困難的嚥下徹骨徹心的痛楚,獨眼龍咬牙。「你不可以退縮到那個我追不去的世界,不許不許!那日,你在修車廠不是要把快樂分給我,如今呢,你想食言而肥了是吧!你要我快樂,卻把我快樂的源頭扼殺掉,你太沒良心了,你好殘忍哪,怎麼敢甩下我,箏,給我時間,我會用盡一切力量把光明還給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