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紀珞
平安看著他,點頭如搗蒜。「拜託你替老爺爺診個脈,診脈花不了你多少時間的,藥材的錢我來出廠怕他拒絕,她下意識拉著他的衣袖請求。
清風撩起她雲鬢邊一緇長髮,青絲飛撲到小臉上,她滿心放在請求上,沒有動手撥開。龍炎天不悅的挑眉,伸手拂開那絡妨礙他視線的青絲,因為它們擋住了那張因良善而顯得柔美的芙顏,他喜歡看小東西古道熱腸的無私模樣——
無私。突如其來的念頭,讓龍炎天心頭一凜。
這是他嗎?!
不,不是,他只是一時被她的神情所蠱惑,這不是他。
無私,是最不必要存在的人性,唯有自私自利的面目,最符合人心。
沒錯,他無法苟同以無私作為出發點的一切,他厭惡無私,厭惡到想揉碎因她所生的矛盾念頭,想親手揉碎那薄弱的理由!
他知道該怎麼做——這,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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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情況有多久了?」
床畔,一道與平日相差無幾的溫醇嗓音響起,如今揉雜幾許外人難辨的沉冽。
啞奴比手畫腳,多年的主僕默契讓龍炎天一看就明白她所比畫的意思。
「昨日晚膳也沒動?」他再問。
啞奴搖頭,憂心忡仲的看著床榻上被主子半抱起、躺靠在他懷裡的平安。
昨兒個平姑娘和主子去逛市集,發生了什麼事嗎?出門前,平姑娘還生龍活虎的,為什麼一回來,非但晚膳食不下嚥,後來還大吐特吐,今天一整日的膳食完全沒動,連茶水亦無法人口,直到腹裡的東西都吐淨了,開始嘔出腹水……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龍炎天朝啞奴道。
啞奴頷首退出客房,留下龍炎天與平安兩人。
夜燭的紅焰,在幽室裡閃熠,映出榻上女子一臉虛倦。
龍炎天長指輕觸置於衾被上的纖腕,想替她把脈,卻被她下意識避開。
她的力道虛乏,但仍堅定顯示出她不願診脈之意。他其實無需理會她如病弱小兔般微弱的抗拒,不過,他沒有勉強她。
「你一夜沒合眼?」不需問,他也能借光源看見她眼窩下的兩淫暗澤。
「睡不著……」蒼白乾澀的菱唇微掀,滾出氣虛的沙啞低喁。
一閉眼,腦海就浮現老乞丐佝淒的身影,她渾身更難受了,好想吐。
她原本有機會救老乞丐,原本有的……
一陣嘔吐感自腹中翻捅直上,平安發出一聲難受的呻吟,原以為又得承受火灼般炙燒喉嚨的疼痛,然而龍炎天的大掌隔著單衣,在她微涼腹部與手心上的穴道輕柔按壓,替她抹去想要嘔吐的不適。
她無心探究他何時探手入被,亦無力阻止他過度親暱的行徑,只能氣若游絲的輕喘。慘白俏臉失去往常的紅潤,看得龍炎天俊朗眉峰攏成兩座小山。
「你沒有錯,別懲罰你自己。」他低道。
溫熱的大手似有神力,在持續且輕緩的按摩下,平安渾身的不適奇異的緩和下來,冰冷的手、腹也逐漸找回失去的溫度,昏沉的神智逐一清醒。
「我,懲罰自己?」口乾舌燥的她,說話時喉嚨都覺得似火在焚,說得困難。
「你的良心正在譴責你所做的決定。」而逼她面對良心譴責的人,正是他。
平安的後腦杓靠在他頸側,看不見龍炎天說話的神情,不知他此刻表情是輕蔑的譏諷、還是孺子不可教的失望。
「是嗎……是我自己,不允許淨坦麼做的嗎……」
這不是她的心意嗎?在他給的第二次機會裡,選擇了合同,放棄了老乞丐。
她照著龍炎天的話想,反正老乞丐不過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死了沒人會為他掬一把同情淚,活著也僅能卑賤的度過有一餐沒一頓的苦日子;反正老乞丐只是個陌生人,跟他比起來,嘯日少王的囑托重要太多太多了;反正老乞丐的死活不關她的事,只要她這麼想,就能明白,自私一點,其實也沒什麼——
「唔……」好難受,好想吐……
「安兒,別想了。」龍炎天制止她繼續想下去,騰出左掌拍拊纖弱的背脊。右手不知何時多了一味藥材,湊近蒼白小嘴。「這是參片,含入嘴裡。」
她乏力的輕晃螓首,不想碰任何食物。
「參片能補氣安神、增進食慾,不想這麼不舒服就聽話含著。」他半哄半誘,語氣聽起來不容置疑,聲音卻如細羽輕柔無比。
在他柔聲哄誘下,平安不知怎麼的就會輕易棄守原則,聽話含人參片,但人參的苦澀滋味沁入粉舌,小臉皺成一團。「苦……」
「不准吐。你不餓嗎?」
「餓呀……」她餓了一天一夜了,可是根本吞不下任何食物。
「我已經差啞奴熬些紅棗粥讓你開胃,可你得先把參片含著。在狂吐之後,你的食道亦遭受脾胃酸液之苦,人參可助你泌些津液潤喉,好些了便能喝粥。啞奴煮的紅棗粥甘甜無比、清香爽口,你一定會喜歡。」
平安聽了忍不住咽嚥唾沫,為了紅棗粥,只好皺著眉頭把嘴裡泛開的苦忍下。
「好乖。」龍炎天抿唇一笑,眉間深鎖的直紋有了退讓的跡象。
「安兒,我會讓石凌把老乞丐找來,替他治病。」
明知違背良心之事她做不來,他仍執意將她推人受良知煎熬的深淵,她如他所願,是懂了自私、選了自利沒錯,後果卻非他所樂見。
如今,他後悔了,他倒情願她不懂自私為何物,或者該說,他情願她不懂冷漠為何物,別變得跟他一樣。
她太美好,好到他不該心存褻瀆。
「可是……你答應的合同……」
「照算不誤。噓,不希望我反悔的話就別再開口,試著閉上眼睡一覺。」他壓低俊顏在她耳畔道,有力的雙臂宛如把握最後機會,更加緊擁她。
「謝謝你……」
感覺哽在心口的窒悶一點一滴消散,平安如釋重負的合上沉重的眼皮,靜靜聽著耳邊那副胸膛下沉穩的心跳聲,在散發淡淡檀香與溫柔的懷抱裡,她的唇邊掛著淺笑,安心入眠。
直到她發出淺淺的甜鼾,龍炎天才將懷中的人兒安置回枕上,將她的長髮攏到枕畔,凝視她滿足的睡臉。
他突然發現自己可以就這麼看她一輩子,但這樣的自己,能嗎?
龍炎天俯身輕吻那兩瓣微揚的菱唇,銜出她嘴裡的參片,皺眉。
是苦味……
他明白,與她共苦,不是他能奢想的希冀。
男人抬首低咒,本該阻止的慾望,卻又無法饜足的再三留連。
第八章
三日後,平安在啞奴的細心照料下,身子已經轉好無礙,此時正寶貝的拍著收在衫襟裡的合同,踏著輕快步伐走向龍炎天的居室,準備請他實踐諾言簽約。
來到居室外,忽聞屋內傳出一道陌生老嗓,她驟然止步,不打算進門打擾,卻在聽見他們談話的內容時,不由得好奇駐足傾聽。
「小子,看你氣色不差嘛,看樣子暫時死不了。」
說話的蒼發老人年歲雖大,卻聲如洪鐘、氣如虹,一點也不輸年輕人。
「七老八十的你都還沒躺進棺材,哪輪得到我。長幼有序,要躺也得由你老人家先躺。」貴妃椅上,龍炎天傭懶的支頤啃著花生米,冷情的回嘴。
「有何不可!到時我躺在棺材裡,於情於理你這孫子都得向我磕三個響頭,值得、值得!」老人得意的逸出朗朗大笑,把人人忌諱的生死掛在嘴邊,一點恐懼都沒有。
龍炎天噙起一笑。
「那你最好死在龍家莊,我可沒閒工夫跑到外地替你收屍,反正你都隱姓埋名了,入不入龍家祖祠不重要。」
老人作勢忖度。「你的建議我得好好思量一番了……嗯,死在龍家莊由你收屍太危險,我倒寧願隱居深山做我的清閒老翁。你說是吧?」老人也不是省油的燈,直接看穿龍炎天微笑中的算計。
門外的平安聽得蹙起柳眉。那名老人是龍炎天的爺爺?龍炎天真是無禮,居然對長輩這樣說話!他們在吵架嗎?可語氣又不像,反是抬槓的意味多些……
「你多慮了,孫兒豈是那種無情無義之輩?無論你死在哪裡、無論你只剩骸骨還是骨灰,孫兒絕對會守著你的墳照三餐盡孝,以明孫兒內心之哀慟。」只不過,是照三餐把這老頭從墳裡挖出來踢幾腳。
「你的心意我明瞭,你若是沒閒工夫就別出現了,有清水替我送終就夠了。」
老人嘻皮笑臉婉拒,拋了個剝殼花生到嘴裡。
「抱歉哩,我嫁人了,冠夫姓,不姓龍。」
平安聽見一道清亮不膩的女嗓應聲。屋裡有第三個人?而且是個姑娘。
「是噢,你嫁人了,難怪會挽那種髻……」老人才若有所失的歎聲感慨,接著又爆出驚呼,盯住女子直瞧。「龍清水,你出嫁我怎麼不知道?!」
見龍炎天又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老人皺起白花花的眉頭望向龍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