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紀珞
椎心刺骨的痛貫穿心口,梔兒一顆心已不再完整,流不出一滴淚水的明眸,只剩宛若被抽乾似的空洞,失神地任人拖拉出去。
「梔兒!梔兒——」茴香掩面啜泣。「大娘,梔兒不可能是犯人,不是的。」
劉春默然悲淒。不是梔兒的話,那會是誰?替老夫人熬藥熬了兩三年,只有這回梔兒接近這帖藥,而且剛好有那個什麼要命的銀朱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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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咿——
夜深人寂,一抹鬼鬼祟祟的人影摸黑來到陰暗的柴房,窸窸窣窣開啟門鎖,推門而入。
「梔兒?」抱著一件氅衣的人影,在黑暗中找到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駭然迭聲低呼:「梔兒,你怎麼了?你能說話麼?回答我呀!」
「茴香……是你麼……」沙啞虛弱的嗓音在夜裡顯得格外破碎。
「是,是我!」茴香扶起好友,讓她倚牆而坐,替她蓋上氅衣,再拿出水壺打開壺口湊到她唇邊。「來,你先喝點水。」
三日滴水未進,梔兒乾澀龜裂的唇辦一沾到水,立刻用手抓住水壺,仰首囫圃吞灌,溢出嘴角的水浸濕了頸項、衣襟。
「喝慢點,梔兒。」好友孱弱的模樣,讓茴香看得心疼不已。
「茴香,老夫人怎麼樣,不要緊吧……」三日無水無食的囚禁讓她氣若游絲。
「老夫人還沒清醒。」茴香苦著臉實話實說。
梔兒心中一窒,無法不擔憂,隨之想起了什麼,訝間:「你能替我送食物?」
「梔兒,逃跑吧,你不能再被關下去,不吃不喝會死掉的!」
「你……偷偷跑來?」
「我請門房大叔喝酒,趁他喝醉,偷了柴房的鑰匙潛進來,我要救你出去!」
「不可以,你會被我連累的……」
「不會的,你又沒犯錯,兇手不是你,我怎麼會被連累呢。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不是麼,你一定是遭人陷害。」茴香泫然欲泣。
「謝謝你,茴香。」梔兒動容低語,心口隱隱作痛。只有這個朋友仍然相信她的清白,而與她最最親密、分享彼此纏綿的男人卻不信她……
慕容湍憤恨鄙夷的神情仍牢牢刻在她心上,無時無刻,與絕望中強忍的淚水共同凌遲她的心魂,椎心的痛楚不曾稍減。
「少爺……他還好麼?」她喘息道。
「少爺殘忍對你,你怎麼還是——唉!」茴香又氣又憐。見好友體力不振,她趕緊從袖袋掏出紙包。「別淨說話,我也帶了乾糧來,你趕快吃一點。」
「我吃不下……」她搖頭。
「怎麼吃不下?你是不是病了?」茴香急問,伸手探查好友額心,大驚。「你的額頭好燙!」
「我好冷……」
「你需要看大夫,我帶你從後門出府。」茴香攙起虛弱的她。
「不行……你快走,我不想連累你……」她想拒絕,卻虛乏得無力抗拒。
「只要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是我帶你出去的。梔兒,你要撐下去——」可是,她該把梔兒安頓在哪養病?哎,對了!那個人一定肯幫助梔兒。
「我想到一個能救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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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湍兒,身子有沒有哪兒不舒服,要告訴祖奶奶。」
「湍兒雖然不能出去玩,但租奶奶可以說好多好多故事給湍兒聽。」
「湍兒想去看蠶兒吐絲麼?好,等你痛好,祖奶奶就帶你去看,你可要答應祖奶奶,要乖乖吃藥養病。」
握住祖母蒼老冰冷的手,慕容湍眼底的淒黯與濕意不曾褪去。
他襁褓時即失去雙親,絲毫沒有父母的印象,一手帶大他的是祖母。
從小體弱多病的他不如一般孩子容易照顧,祖母卻從未放棄過他,為他尋遍各地名醫、買來最珍貴的藥材。而今,換成祖母躺在病榻上,他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祖母魂歸九泉……
一張蒼白荏弱的清顏突然撞進慕容湍胸口,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正無情地鞭笞著他的心,諷刺他、提醒他陷入的是什麼樣可憐又可笑的絕境!
他曾經為梔兒的付出感到徬徨,為她的善良感到心疼,為她的命運感到歉疚,卻沒想到她竟是個表裡不一的狠心女人。
為什麼是梔兒?為什麼偏偏是她——
「為什麼——」慕容湍俯在床畔,嘶聲慟吼。
隨侍在旁的奴僕聞之莫不哀傷淒楚,人人都默默拭淚。
「慕容公子,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一臉凝重的大夫安慰道,收拾好醫具便黯然離去。
慕容湍抬起頭,幽冶如冰的鷹眸佈滿血絲。「把杜梔兒帶來。」
「少爺三思。」同樣一臉淒惻的集方出聲阻止。這個時候,由憤恨主導一切的審問,都會帶給任何人傷害,尤其是在真相未明的當下。
「把她帶來!我要她看看自己做了些什麼!」他咆哮。
「少爺,總管。」一名僕隸匆匆來報。「杜姑娘不見了!」
「不見?」慕容湍神情轉為錯愕,抓住僕隸的衣襟低咆:「你說梔兒不見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不見了呀……僕隸被吼得縮起脖子,發抖說道:「柴房的門鎖被打開了,杜姑娘不在柴房裡頭,大夥兒府裡各處都找遍了,也找不著她……」
「該死!統統去找!人沒找到,你們都不要回來!」慕容湍怒焰狂燒,朝一干奴僕喝令,雙目皆紅。
集方以眼神安撫手足無措的眾人,冷靜吩咐:「分頭去打聽,有任何消息或可疑的發現,燼速向我回報。另外,喚茴香來。」僕隸們領命而去,匆匆退出。
見少主面色愀然陰怒,集方不免憂心。「少爺——」
「集叔,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連你也要為一個殺人兇手說話?」
「尚未證實行兇者就是梔兒。」
「那些該死的巧合你要怎麼解釋!」
「相信您比誰都不願認為梔兒是殺人兇手。」集方語重心長道。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局者通常因自身的情感愈陷愈深,終至無法自拔,而這往往就是致命的所在。
所以,他才會有這些如天崩地毀、卻又無能為力的恐慌和懊恨麼?慕容湍眉心糾結,壓在心上的悲苦教他難以成言。
「少爺,您應該比屬下清楚,此事還未終了。想必老夫人在九泉下想看見的,絕非您的怨恨與絕望。老夫人曾告訴屬下,若少爺無法接納梔兒,她就當少爺依舊埋怨她當年擅自替您納媳沖喜的決定。」
慕容湍心頭彷彿挨了一記悶棍。
「若真是梔兒所為,我難道就不怨、不恨、不絕望了麼……」苦憤及迷惘在他糾結的眉宇間交鋒、掙扎,言語間滿是痛心疾首。
集方歎了口氣。若查明是梔兒所為,此生,少爺的眉宇怕是無法展悅了吧。
梔兒,你不會做令少爺痛苦的事,對吧?
「總管……您找奴婢?」被傳喚而來的茴香,不安地低頭走近。
「你可知梔兒逃走了,也或許被救走了?」集方問。
「啊?」她倒抽一口氣,嗓音掩不住驚慌顫抖。「我、我……我不知道……」
茴香的反應讓集方若有所悟。「真不知情?」
「真的……」慌亂的淚花在她眼眶周圍打轉。
「少爺!」劉春拖著一個人府甫半年的小丫鬟,氣喘吁吁的闖入。「少爺,小秋兒說她看到當時傳話給梔兒的人!」
慕容湍身形一震,凜愕看向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娃,集方則是催促道:「把你看到的都說出來。」
名為小秋兒的小丫鬟,一見慕容湍的厲色,小小年紀的她不免驚懼害怕。「求少爺別趕走小秋兒,小秋兒雖然才八歲,可是小秋兒兒會燒飯、洗衣、洗碗、打水、掃地……」
似曾相識的對白掠過慕容湍心底最柔軟的一處,他喉頭一哽,蹲身緩聲間:
「你別怕,告訴我,你那天看到梔兒和誰說話?」
見他臉部線條柔和了些,似乎不再那麼嚇人,小女娃才提起勇氣回答。
「小秋兒不認得那位姊姊,她和梔兒姊姊說完話後就走開了,小秋兒正想上前向梔兒姊姊問安,但梔兒姊姊說大娘找她去廚房,下回有空再跟小秋兒說話。嗯,小秋兒那時想起總管說入府後要認得每個人,所以跟上那位姊姊想問她的名字,然後就看到冬青姊姊拿銀子給那姊姊。小秋兒覺得冬青姊姊好凶,所以不敢過去。少爺,小秋兒說完了。」
聞言,一絲希望在集方、劉春、和茴香臉上浮現。
「梔兒果然是被陷害的,她不是殺人兇手!」茴香激動低喃,破涕為笑。
原本困住慕容湍的重重迷霧終於出現一絲曙光,他心中高高築起的心牆也逐漸崩塌,一切似明而未明,卻已令他嘗到難以名狀的心痛。
「叫冬青過來。」
第十章
京城秦府
由各色藥草環繞的院落,是秦家千金所居之處,清風一拂,屋子裡總會湧入陣陣芬朗草香,令人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