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紀珞
太多難以負荷的曲折蜂擁而上,一時之間,唐君苡的腦袋嗡嗡作響。
十八年來所喊的爹娘竟是自己的舅舅、舅母,親生的娘未婚生下她因此而亡,親生的爹卻無消無息,就如……舅舅說的,不聞不問?!
「我去。」唐君苡冷凝的嗓音緩緩流洩,堅定的眼眸環視在場所有人。
不管「那個人」是誰,她都要找到他。她圖的不是什麼認祖歸宗,而是要為死去的娘討一個交代,為什麼十八年前不要她們母女……
她無法諒解一個拋妻棄子的男人,她輕視他!
「以兒?!」唐氏夫婦為唐君苡的話而驚。他們要失去以兒了嗎?
「我想知道,在「那個人」眼中,親娘和我算什麼?又是基於什麼理由拋下我們?若他狠心到不認我親娘也就算了,至少,必須讓他知道世上還有這麼一個看不起他的我存在。」唐君苡平靜地說出決定,一個充滿不諒解的決定。
「你這固執帶點霸氣的性子或許是像你親爹的,不像你娘一般柔弱,而你纖弱的外貌,則完全承襲自你娘,無怪乎外人從未懷疑過你是否為唐家的骨肉。」於荷看著一身傲骨的甥女,愛憐地說道。
「也罷,總是要面對的!以兒,你就去吧、去北京找你的親爹,讓他知道我這些年來多麼想狠狠揍他一頓。」沒想到那個看來氣度恢弘、一表人才的男子竟會是個狠心的負心漢,幾天的作客卻賠了琴煙的一生……失去了妹子,揍一頓算是便宜了他!
唐孟斌深知唐君苡執拗的個性不容旁人輕易改變她的決定,也就隨她意思去。
「爹……娘……」唐君苡看著眼前喊了十八年的爹竟是自己的舅舅、而娘竟與她毫無血緣關係,複雜矛盾的感覺幾乎淹沒了她。
「你還當我們是你的爹娘,也就夠了。」唐孟斌欣慰地點點頭,於荷則是拿起手絹頻頻拭淚。
「您們永遠是以兒的爹娘。」唐君苡伸手環住兩老。
欣慰地拍了拍唐君苡的肩,唐孟斌交代道:「我會捎封信給你過世的袁世伯的兒子袁磊,你到北京後便去投靠他、找他幫忙,尋人或許會順遂些,這樣我也會放心得多。」
袁世伯的兒子?那個名滿天下、「百色商行」的行主?她記憶中曾在小時候去過袁家作客,不過當時並沒見著袁磊。他會幫她嗎?攀著兩家是世交的交情,或許會。
唐君苡點點頭表示明瞭,平靜無波的小臉並沒有對求助於人有多大的反應,此時縈繞於心的只有自己難解的身世。
這算是命運的劇變麼?她的人生又會變得如何?
心好亂。
***
北京袁府
偌大的書房內,一立一坐的兩名男子正在進行對話。
「爺,冀魯一帶的災民近日已有十數萬湧進京城,黃患賑災之事宜亦已準備妥當,過兩日便可開倉賑濟災民。」立於書案旁、身型頎長的年輕男子精簡地向主子稟告,神色中滿是嚴謹。
「開倉當日我會親自察視賑災狀況。」開口的另一個俊挺男子,有著剛毅利落線條的側臉,可見黑濃飛揚的劍眉人鬢、英颯挺直的鼻翼、輕抿的有型薄唇,專注於帳冊上的鷹眼炯炯生輝,簡短的一句話令他不容小襯的霸者氣質顯露無遺。
袁磊,全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商業鉅子,少年早成,所開的「百色商行」是南北貨商的總樞紐,旗下十二商行遍佈大江南北,各大商行所經營的貨品從北方的棉織、藥材、上等林木,到南方的絲綢、茶葉、陶瓷、沿海的海鹽,遠至南洋的香料,幾乎統攝了全國流通的商貨,近年來又囊括了南北水陸運輸,如虎添翼。
袁磊掌控了全國經濟命脈,朝廷自是自動拉攏關係,袁家的地位更是直逼皇親國戚,加上袁磊的交友範圍亦擴及不少王爺貝勒,無人敢直攖其鋒。
除了勢力、財力雄厚外,「百色商行」更會不定期開倉賑濟百姓,名聲在短短十年內便扶搖而上,袁磊這個傳奇人物更是令人無從挑剔。
「另外,頤親王派人邀爺單獨一會,爺的回覆?」總管梓桓有條不紊地繼續報告。
袁磊停下手中的狼毫,沉吟了半晌,眼光調到雕工栩栩如生的風型紙鎮。
霍在的居心他當然懂,百般對他施壓無非是想借「百色商行」,好將霍在手上的私貨賣往南方,如此一來,雙方均有利可圖。不過,霍茌的居心為何,從商多年的他不會不知一二。只因他受了好友常或所托……
「桓,替我安排。」袁磊簡潔地下達命令,目光重網厚重的帳本上。
「爺真要單獨赴約?」頤親王是出了名的老奸巨猾,要求主子單獨赴約其中必定有詐—一
「從商,誠意為先,這是踏出第一步的機會。」第一步能成功,接下來的就好辦多了。
「是。」梓桓輕一頷首,忙不迭又遞上一隻彌封信件。「揚州『唐生藥鋪』的老闆來信,請爺過目。」
唐孟斌?記憶過人的袁磊,腦海中馬上浮躍出這個名字,唐世伯是爹的南方摯友,與他袁家作了四十年的生意夥伴,在江南有著不容小覷的地位。
袁磊拆啟信箋,快速瀏覽過書信的內容。
「唐世伯的女兒北上尋人,她若抵達,再問她有何需要。」信紙一揉,丟棄於紙簍中,袁磊簡短的吩咐表示他對此事並無興起絲毫漣漪,淡然的口吻像在處理一件簡單的瑣事。
「爺是否安排唐姑娘住下?」梓桓盡責地詢問細節。
「她想住就讓她住下,這事全責交予你。」他一向不浪費心思在女人身上。再者,梓桓的爹是袁家前總管,他和年紀相仿的梓桓自小一起讀書、學武,成了亦主僕、亦朋友、亦兄弟的微妙關係,梓桓辦事,他信得過。
朋友……
「瞿之現在在做什麼?」袁磊突發—一問,清冽的黯黑深瞳閃過一絲不意察覺的沉重。
「少爺吵著我爹要學算帳,同我爹在帳房裡。」梓桓答道。主子會提到瞿之,雖然主子的態度依舊冷淡,但也算好事。
袁磊輕一頷首,表示談話就此告一段落,又斂眉於帳冊中,梓桓也恭敬地退出書房。
翻書聲規律地在書房內繚繞,偶爾伴以清風吹拂窗欞前的竹簾,沙沙作響。
***
北京城郊
「小姐,你看,好多人啊!」背著一個簡單包袱的菟兒指著前方一大片黑鴉鴉的人群,人人衣著襤褸、面黃饑瘦的樣貌讓她們暗暗心驚。
「你剛剛喚我啥?」唐君苡輕瞟了貼身丫頭一眼,雖然說好人家的姑娘不該瞟眼,但以她現在的男裝裝扮就沒什麼不可以了。
拗不過她的堅持,舅舅及舅母才勉強答應讓她只帶菟兒上北京,為了不讓兩位老人家擔心,她們便女扮男裝,一路上倒也平安,只不過菟兒老改不了的稱呼讓她相當頭痛。
「小——公子……」菟兒又差點說溜嘴,連忙摀住嘴,然後又怯怯地改口。
「一路上要你別小姐小姐地叫,你怎麼老是改不了,再這下去,我們這身打扮遲早會被你給揭穿的!」唐君苡沒好氣地說,靈秀的大眼沒轍地一轉。
「菟兒知錯了啦,小——公子別生氣……」她最怕小姐生氣,小姐一生氣沒氣上半天一天是不會消的,然後她就得負責安撫小姐,很辛苦的。
「你還小公子小公子地叫!我哪裡小了!」她都十八歲了噯!
唐君苡忍不住大聲了起來,不過她那柔嫩的嗓音硬是使她的氣勢矮了一截,她只好用力抬頭挺胸,好讓自己看起來強勢些。
菟兒哭喪著臉,只能縮起肩膀承受唐君苡的「蹂躪」。
「不用挺了,再挺也不會比較大。」
一聲帶著揶榆醇厚嗓音由她們身邊傳來,唐君苡直覺低頭看了看自己寬鬆衣物下微凸的胸脯,火大地轉身想知道哪個人這樣沒禮貌,竟敢嫌棄她還算滿意的身材!
一轉身,彩星般的翦翦靈眸對上了一雙含著輕諷的寒瞳,對方似乎有一時的怔愣,卻很快地被隱藏起來,連唐君苡也沒看個仔細。
「喂!你爹沒教過你,做人要有禮貌嗎!」唐君苡嫣紅的櫻桃小嘴流洩出不以為然的不滿。
「我是在提醒:你』,無關乎禮不禮貌。」袁磊輕勾嘴角,皮笑肉不笑。
他到此是為了視察袁家賑濟黃患災民的情況,災民人數與受災情況遠比他所想像的為多,於是他留下來指揮手下搭置棚子安頓災民,又派人到城裡請大夫,因此耽擱了一點時間。
而這段時間,恰好被他發現這兩個扮成男裝、行跡可疑的女人,她們的衣著不若災民襤樓破敗,也因而引起他的好奇心,過來一探究竟。沒想到這個有著花容月貌的女人,一點被他看穿身份的意識也沒有,她不知道自己幾乎向他坦承她就是女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