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沈洛
尉洋略皺了下濃眉。「我沒點歌。」
「我們幫你點的啦!歌喉這麼好,不唱歌太可惜了。唱啦,我們可是很思念你的聲音呢!」
「對啊!唱啦--」
「快點快點,『三萬英尺』喔,招牌主打歌,快來!」
幾個同學開始聯合起來鼓噪。
尉洋嘴角的笑略僵了下,但他還是照著大家的意思,回到他先前的座位上,接過旁人遞來的麥克風,很快地跟上旋律……
爬升速度將我推向椅背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飛出我的視線
呼吸提醒我活著的證明飛機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妳
遠離地面快接近三萬英尺的距離
思念像粘著身體的引力還拉著淚不停地往下滴
逃開了妳我躲在三萬英尺的雲底
每一次穿過亂流的突襲緊緊地靠在椅背上的我
以為還擁妳在懷裡……
汪雙喜知道這首歌對他的意義,他不知道的是,事隔多年,當他渾厚有力的聲音再次迴盪在耳邊之際,她依然會顫抖。
眼前的畫面、他的聲音,跟那個夢重疊在一起了,夢裡感受到的各種滋味,她當時看著他的眼神,心中流淌過的甜蜜與苦楚,與他有關的一切記憶,現在像暴風雨夜裡的浪潮般襲來,她的心、她的身體好像飄蕩在海上,被狂風驟雨打得幾乎要支離破碎……
汪雙喜倏地起身,把手中的綠茶匆匆放回桌面,抓起手提袋便準備離開。
此時,唐翊艷剛上完洗手間,剛好推門進來。汪雙喜見狀,便用眼神示意她一塊兒出包廂再說。
出了包廂,她們站在走廊上,唐翊艷看好友拎著包包,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驚訝地挑高眉。「雙喜?妳要去哪裡?」
「我不舒服,要先走了。」汪雙喜悶悶地說。她真的沒辦法跟他一起繼續待在裡面……
「那多掃興?我才剛來耶……」唐翊艷噘著嘴,擺明了想多留好友一會兒。
「我頭真的好痛,而且我還有企劃沒交……」汪雙喜一臉抱歉。
看她這樣,是真的很不舒服。這下子,唐翊艷只好放人。「唉,好吧,那要不要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妳玩得開心一點。妳再幫我跟豪豬說一聲,那……我先走了。」汪雙喜朝她揮揮手。「拜了。」
「好吧,這麼晚了,自己小心一點。」目送好友離開,唐翊艷推開包廂的門,繼續玩樂。
走出KTV大門,深夜微涼的冷空氣撲鼻而來,她忍不住皺皺鼻子,然後歎了口氣,才走出騎樓,坐上門外等候客人的出租車。
「司機,麻煩你到……」她說了個明顯的標的物位置,司機很快地把車駛上道路,往她所說的方向駛去。
坐在出租車裡,靠右邊的位置,隔著半透明的車窗,汪雙喜注視著眼前不斷掠過的景物。
漸漸地,她的視線變得朦朧,思緒倒帶回到十八歲那年的夏天,正值梅雨季節的畢業典禮……
畢業典禮結束後,不管是畢業生或者是在校生,三三兩兩結伴離開禮堂。尉洋跟幾位男同學邊聊邊走向校門口。
他臉上沒有太多喜悅,也沒有臨別的傷感,他只慶幸自己終於脫離高中生涯,成年了,總算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
走著走著,突然,背後傳來一陣女生的叫喚聲--「尉洋!」
他停下腳步,略回頭望。一見到出聲叫住自己的人,他有點納悶。
這個女孩--汪雙喜,從開學的第一天,他們就起了口角,因而他有兩年多的時間,對她的印象不怎麼好。若不是三年級時換座位,兩個人位子離得近,而且她成績好,功課上有不懂的地方,他主動去問她,她也不計前仇,對於他的問題有問必答。
這些時候,她看起來不像當初身為班長那樣常板著臉,她會很輕很柔地笑著,動作與神情卻不像那些乖巧的女生,有點男孩子氣的爽朗,又不大剌剌地粗魯,跟她在一起只覺得舒服……
「尉洋,可以借用你一點時間嗎?」汪雙喜兩手垂放在身側,雙手握得好緊、好緊,她的口氣是有點緊繃的。
她眼中寫著期盼和不安,讓尉洋也不禁跟著緊張起來。
他揮揮手,示意其它同學們先走。接著,他才回頭,小心翼翼地說:「有什麼事嗎?看妳的樣子,事情好像很嚴重……」
汪雙喜打量了下周圍,確定沒有人會聽見她即將要說的話,她才低聲囁嚅地說:「如果……如果……如果我說……說那個……那個……」
很少看見她手足無措的樣子,尉洋忍不住笑了出來。「妳想說什麼?」
他的笑聲,讓她更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汪雙喜緊閉起眼,豁出去似的,一鼓作氣地說:「如果……如果我說我滿欣賞你的,你會不會相信?」
尉洋一愣。「真的假的?」
汪雙喜睜開眼,再認真不過地望著他,一字一字,斬釘截鐵地說:「是真的。」
她眼中的熾熱和堅定,讓尉洋嘴邊的笑意瞬時僵住。他別過臉避開她的視線,手心竟隱隱淌出汗……
「妳……妳的意思是……」他竟開始結巴。
「我喜歡你。」汪雙喜毫不猶豫地告白。
她大膽的表白,像一記悶雷,狠狠地轟進他腦袋。「可是、可是、我……」這太突然了,他一時無法反應。
「你不用急著回答,你可以考慮看看,我可以等。」這時候,汪雙喜才逐漸感到臉頰上一片臊熱。為了不讓紅潮放肆地在臉上蔓延開來,她咬著下唇,彆扭地說:「那就這樣了,再、再見。」
接著,她像叢林中努力小心閃躲獅子的小白兔,很快地溜開了,留下尉洋一個人在原地發呆……
那天之後,尉洋始終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他們偶爾會相約一起去吃飯,或者去海邊看海,她也不曾向他追討過答案,以為眼前的這種關係,就算是他的答案了。
聯考完後,等待放榜的日子裡,由於尉洋開始打工,他們漸漸地很少見面,只是偶爾會通個電話。
某天晚上,汪雙喜剛回到家,手裡還提著母親吩咐要買的大包小包。
母親林月蘭一見她進門,便說:「雙喜啊,剛剛有個男生打電話給妳,我說妳幫我出門買東西去了。喔,對了,他說他姓尉。」
尉洋?汪雙喜雙眼一亮,匆匆把手裡的提袋都放在客廳的桌上,飛快扔下一句:「我忘了有東西沒買,馬上回來。」接著又飛奔出門,一路跑到離家最近的便利商店。
通常,她不會在家打電話給尉洋,就怕媽媽會問東問西的。要打電話給尉洋的時候,她就會來這裡。
喘著氣,汪雙喜拿出皮夾裡的電話卡,插入公用電話裡,按下尉洋家的電話號碼……
不一會兒,尉洋接起電話。「喂?」
他的聲音跟平常不太一樣。雖然他只是「喂」了一聲,可是她很敏銳地聽出他有些不對勁……是怎麼了?
「是我。聽我媽媽說你找我啊?」
「嗯……」接著,他又沉默,
「找我什麼事?因為我剛剛去幫我媽媽買東西,買了一堆,重死我了,我提著大包小包走了快十分鐘的路,好累喔。」汪雙喜愉悅地笑著說。
可是,就在她說完這一串話之後,尉洋卻沒答腔,她更覺得他今天怪怪的。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她問:「尉洋,你……怎麼了嗎?」
電話那頭,尉洋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尉洋?」汪雙喜覺得越來越不安。
「她……」頓了下,尉洋才低低地說:「她回來找我了……」
這一刻,汪雙喜有如遭雷擊似的,渾身無法動彈,腦袋一片空白。
尉洋口中的這個「她」,自己連問都不用問,就知道是誰。她,李心融,他深深愛戀、難以忘懷的前女友。
她回來找他了……是嗎?
那麼自己呢?他又要拿她汪雙喜怎麼辦?她之於他,到底是什麼呢?
雖然她弄不懂、想不透,可是,她就是知道他的選擇是什麼了……沒有理由,她就是知道。她知道他的決定不會改變,只是為什麼,為什麼還是覺得鼻子發酸、胸口犯疼,連眼前也模糊起來了呢?
「我知道了。」最後,汪雙喜用平板的音調,告訴他,自己接受這個訊息了。「我知道你的選擇了,只是,尉洋……」
尉洋沒有作聲,等她開口。
「她拋棄你一次、兩次又回頭找你,就會拋棄你第三次、第四次……你怪不了誰,也沒有人可以救你,那都是你自己選擇的……」
說到後來,汪雙喜的嗓音已經哽咽了。「我……我只能祝福你,真的只能祝福你,再見,尉洋……」
她顫抖的手,把話筒掛回原來的位置,電話卡退出的聲音嗶嗶地叫著,提醒她取回,但是她沒有力氣伸出手。
巨大的悲傷籠罩著她,周圍的聲音,她完全聽不見,她只能聽見自己胸口傳來一道有如玻璃龜裂時的聲音,一陣一陣,那聲響是很輕微的,但她心裡卻是那麼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