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古玥
他掀開紗帳的細微聲響驚動到朱顏,在她睜開眼睛的同時,他已經把手給搗上她的嘴,她毫無機會喊叫,袁德芳的另一隻手則壓著她沒受傷的肩膀,令她動彈不得。
朱顏一開始嚇了一大跳,但是一認出是他,喜不自勝極了,好想開心的笑了,只是嘴巴又被他給搗住。
袁德芳很清楚的看見她眼中的光彩,覺得有點迷惑時,搶著她的手卻被她張嘴一咬。
「噢!你幹麼咬我?」他把手縮回,幸好她沒咬得很用力,只留下齒痕。
「誰叫你老是要搗我的嘴。瞧,這回反倒是你自己鬼吼鬼叫了吧!」朱顏得意的說。
他無奈的翻翻白眼。
看他仍舊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死樣子,她突然覺得心窩一暖,他畢竟是來了,這不是夢吧?
「真是稀奇,你居然會想到來看我。」朱顏坐起身瞅著他,臉上有濃濃的喜悅,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來看你的傷。」他定定心神的說。他好歹也是個風裡來、浪裡去的男人,怎麼可能被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搞得莫名其妙。
「哦!」朱顏嘟著嘴,但是很快又眉開眼笑,「可是,你來啦!」
袁德芳摸摸鼻子,打算對她的笑容視若無睹,「傷口會不會痛?這幾天沒再弄傷了吧?」
「怎麼可能,連吃飯幾乎都不用我自己動手。」朱顏抱怨。
「那很好呀!」
他心不在焉的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那銀色的鋒芒在朱顏的面前閃了一下,害她忽然一愣,想到什麼似的。袁德芳一刀下去,割破她左邊的袖子。
「你幹麼割破我的衣服?」朱顏又恢復正常的神志。
「難不成你比較想要我脫掉你的衣服?」
朱顏下意識的以右手護住胸口,想起那時在野外的情景,不禁羞紅了臉。
袁德芳輕輕一撇嘴角,接著鬆開布條。因為沒點燈,藉著月光看得不是很清楚,得用手指去感覺。嘿,傷口平整,並無紅腫。「會不會痛?」
她舔舔嘴唇道:「不痛。」
看見她這模樣,他喉嚨倏地一緊。「不痛就好。」他想了想,還是去把何新叫醒,差點就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他走到外間來何新身邊,輕輕搖醒他。
睜開眼一見是他,何新眼睛大睜的就想起身跪下。「袁……」
袁德芳一手搗住何新的嘴,一手扶起他跪下的身勢。真累,幸虧他身手矯健。
「別驚動那兩個丫環。」
他一提那兩個丫環,何新便又滿腹心酸淚。
「唉!」袁德芳觀察了一天,當然看見何新如何的被欺陵,攬著他的肩,拍拍他安慰道:「我都看見了,別難過,以後見到她們就端起架子來,相信我,她們會怕你的。」
「真的嗎?」何新抱住他的腰,仰著臉看他的神情,好像是親哥哥一樣。
「聽我的沒錯,凶一點,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何新點點頭,只是不太能確定該怎麼做。
「我要幫公主的傷拆線,你去點一盞燈過來,小聲點,別吵醒那兩個丫環。」
袁德芳回裡間,朱顏背靠著床欄—紗帳已勾起,看他愈走愈近,她臉上就愈笑愈燦爛。
本來一屁股坐到床沿並沒什麼,但他不知怎地卻遲疑了,竟端了張椅子坐在床邊。
實在很尷尬,袁德芳只好問:「你幹麼一直笑?」
「開心呀!」
他故意拉拉紗帳上的寶石,「錦衣玉食,確實很讓人開心。」
「才不是,人家只是看到你來,所以才這麼開心。」
袁德芳益發覺得尷尬,好不容易等到何新點了盞燈來,叫她坐到桌邊,伸直手臂,他解下護腕,裡頭排滿粗粗細細的刀子,本來是暗器,但是他很少將它們當成是暗器,倒是用來切肉削指甲比較多。
朱顏很少去想甚至看看那個傷口,因為太醜了,活像一條蜈蚣貼在身上。她想了想後,忍不住抱怨,「當初為何不乾脆把我給殺了,留下這麼難看的疤,教我以後怎麼見人?」
袁德芳笑說:「你準備以後見人都不穿衣服啊?」
「你當我是誰啊!」
「別動!」幸好他拿刀的手收得快,才沒傷到她,抬眸看一眼她嬌嗔亦喜的模樣,定了定神道:「我的意思是,難道你出門都不穿衣服?如果你真的不想讓人家看見這道疤,我看就連你丈夫都看不到。」他故意這麼說。
本來他是要說得讓她感到害羞,未料她卻道:「可是都被你看去了。」
袁德芳聽若罔聞的又開口,「再說,依我的經驗,過些時候會慢慢癒合,雖然沒辦法完好如初,但至少不會那麼明顯。」
「需要多少時間?」
「最少也要一年吧。」
「那就是說,一年後才能嫁人嘍?」
袁德芳終於完成拆線的工作,藕臂上只剩下一道粉紅色的傷痕,還好當時的他有難得的耐心,不然隨便縫一縫,只怕到時那丑疤會令朱顏真的寧願把手臂給砍了。
「好了,你看,少了線頭,傷口就沒那麼難看了吧。但現在看看,卻覺得真的好像一隻大蜈蚣,何新還說他算過了,正好一百對腳。」他打趣的說。
朱顏低頭看著那道傷口,深粉紅色的肉芽橫在上臂,袁德芳又為她抹上一種芳香而色白的藥膏,她腦子裡忽然湧著白色、粉色、紫色、紅色的花海,和飄著的腳上的牡丹花、蓮花……
一道銀色的閃光倏地在她腦際斜砍而過!
朱顏不知道自己又再度尖叫,袁德芳也沒料到她會突然有反應,又因他的手上都是藥膏,來不及搗住她的嘴,他看出她再度失去神志,就像剛救了她後的那些日子一樣。
沒辦法,他只好立即抱著她、吻著她,讓她動不了,叫不出聲,再將她抱上床。
何新開始不知所措,這會兒莫愁、解憂跑來敲門——
「何公公,發生什麼事了?」
何新望著袁德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就說公主作了惡夢。」袁德芳的嘴一離開,朱顏又開始尖叫。
這會兒連守衛都衝過來,何新只好趕緊擋在門口說:「公主只是作了惡夢,你們不要進來……」
莫愁、解憂和眾侍衛猶豫又懷疑,但是並不敢闖進去,大家都在外間僵持。
在裡間的朱顏已陷入那一夜的狂亂之中,袁德芳隨手拿布將手上的藥膏擦乾淨後,抱著朱顏躺下,輕聲細語的又親又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讓她不再那般激動失神。
朱顏依稀聽見他的耳語,那耳語長久以來好像一直存在著,每次當她快被那股狂潮捲走時,那耳語就像一條繩子般,把她拉回岸邊,總是那般溫暖,給她信心和安慰。
原來,那耳語一直存在,一直在幫她抗衡悲慟。
原來,他對她一直很溫柔。
「我想起來是誰用劍砍我了。」朱顏在他的頸邊哀戚的細訴。
大家原都以為是闖軍殺進皇宮時傷了她的,然而朱顏終於記起那一夜真實的情況,「是……是我父皇,他命令母后和妃子們自盡後,把我叫進宮,他……他要殺我!」
朱顏抱緊他,嚶嚶的哭泣,外面遂又起了騷動。
「公主究竟是怎麼了?」
袁德芳拉開她,看著她的眼睛,知道她已清醒,知道她說的是實情,心中除了被這個消息震撼外,憐惜之情油然而生。這一切全是那崇禎的錯,誤國喪國,竟連妻女都殘忍的殺了陪他共赴黃泉,太可惡又復可恨!
「父皇怎麼如此狠心呢……」
「別哭,一切都過去了。」袁德芳輕柔的安慰她,他現在到底該不該走呢?萬一外面的侍衛闖進來,不就把事鬧大了?
何新依然在門口擋著,「公主只是作了惡夢,一會兒就會沒事,你們聽,現在不就安靜下來了!」
本來外面那些人全被何新擋住,但是現在又來了一群以總督為首的人,叫何新急得汗如雨下。
尚飛瓊斥責莫愁解憂,「你們全杵在這裡幹什麼?公主受驚不會去安撫嗎?還不快分工去煮點寧神茶!」
說完,尚飛瓊便逕自走入裡間,她覺得何新的樣子太奇怪,裡頭必有蹊蹺。
「公主,你怎麼了?需不需要馬上傳大夫?」
紗帳放得很整齊,尚飛瓊看不出房間裡有任何異樣,她慢慢的靠到床邊又問:「公主,你還好吧?」
此時的袁德芳正藏在被窩裡,跟朱顏一起躺著。
「走開!」朱顏用不勝其擾的口吻說。
「公主,你剛剛受驚了,我已經叫解憂去煮碗寧神茶,就讓奴家伺候你……」
「不用了,你們全都出去。何新!」
何新跑過來,對尚飛瓊解釋,「八夫人,公主自從受傷後,偶爾會在夢中驚醒,過一會兒就會沒事,請你們回去休息吧,驚擾各位了。」
「公主有這等毛病,怎麼不早說呢?好讓我們請……」
「我有什麼毛病!」朱顏從帳中大吼,「全部都給我滾開!」
馬士英與一千人等也已進到裡間,他悄聲問莫愁,「公主平常會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