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容蓉
方玉兒正在莫名其妙之時,卻聽那個嬌脆的女音再度響起。「就是,就是,下輩子投胎我一定記好了,非到大富大貴的人家裡不可!」
「啐,想死你。」帶著輕笑,有人似乎捶了她一拳。「你要能投胎投得像方姑娘一樣,就積了八輩子德了,瞧,王爺多寵她。」
聽她們說起自己,方玉兒不由得豎起耳朵,只聽得先前那個嬌脆的聲音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那有什麼,方姑娘再受寵,將來最多也不過是側妃而已,王爺他呀,還不是照樣要娶熙和郡主為妻。」
蕭大哥要娶熙和郡主為妻?不可能!方玉兒渾身一震,一張俊俏的臉霎時間變得慘白,胸口也像壓著塊大石,悶得幾乎不能呼吸。
偏偏,那個聲音依舊鑽進她的耳朵。「再說了,萬一哪天方姑娘失寵了,又沒個娘家可靠的話,肯定會受氣。所以靠男人是靠不住的,還是有個大富大貴的娘家比較好。」
「你說的似乎也有道理,不過……我要是能嫁給王爺做側妃的話,下輩子做牛做馬我也認了!」
「呵,瞧你,人家熙和郡主才威風呢,咱們府裡為她忙得團團轉不說,就連宇文將軍和鍾侯爺也被王爺拉著一起去迎親。我聽人說,朝廷還派出嘉平王爺做婚慶使呢!下輩子要是能投在這種人家,我這輩子就算做牛做馬也甘心。」
「好了,好了,別這輩子、下輩子的,有人來了,我們現在就得去做牛做馬,快走吧!」
「喂,別走這麼快,等等我呀!」
細細碎碎一陣聲響過後,四周又回復成先前的寧靜。方玉兒木然地望著天空,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的身子愈來愈冷,就像被塞入冰窖,沒有一絲熱氣。
她抱緊胸口不住顫慄,晶瑩的淚水奔湧而出,順著她的眼角、她的面頰,滴落在青青草地上,眨眼間又被大地無情吞噬,不留一絲痕跡。
天邊的那朵雲彩愈來愈縹渺,周圍的景物也愈來愈模糊,她渾身無力,虛脫似的坐到地上。
好睏,該睡了,她思忖著,輕輕合上了眼簾。
沉睡許久,方玉兒悠悠轉醒,卻見一片幽深的黑幕中,無數火把的光影在她眼前跳動。在一片驚慌喧雜的人聲中,她似乎聽見一個熟悉而又無措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
「玉兒?玉兒?」
她微微抬眼,一張焦慮的臉龐在眼前放大。
「蕭……大哥……」她笑了,虛弱的聲音淺淺的,彷彿來自天外。
「玉兒!」望著她的黑眸驀地一亮,蕭天逸將她抱起,疾步前行,關切的聲調中帶著濃濃的憐惜。「乖,不哭了,已經去叫大夫了,你馬上會好起來的。」
哭?她有嗎?她明明在笑啊。
望著那張令人心動的臉龐,她想笑,嘴裡卻有一絲苦澀的鹹味。
「玉兒,別哭了。」蕭天逸重複著這句話,溫柔地將她擺上大床,又溫柔地替她脫去鞋襪,蓋上被褥。
恍惚間,有人進來給她把脈,開好藥方又出去。
很快的,熬好的藥送了進來,蕭大哥捧起藥碗,體貼地將藥汁吹涼,而後一口一口送入她嘴裡。
濃濃的藥汁,又苦又澀,就像她的心情一樣。她的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木然地吞著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她將視線投向他,未有梢離,迷惘的歎息從唇間逸出。
「蕭大哥……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一怔,頓下手中的動作。「玉兒,你怎麼了?」
又是一串不爭氣的淚水潛然滑落,她含淚輕笑。「你這樣對我,我會捨不得你的。」
「你在說些什麼,我怎麼會離開你。」他將手中的藥碗擱到一邊,用手掌輕輕覆上她的額。「發了點燒,要好好休息,我這段時間很忙,怕是沒時間陪你……」
望向他的眼眸益發淒迷,她咀嚼著苦澀的滋味。「我知道,你很快就用不著我陪了。」
「知道?」蕭天逸臉色變了變。「你知道些什麼?是誰告訴你的?」
「是誰告訴我的並不重要,這種事我遲早會知道的,不是嗎?」她蒼白的小臉在燭光照映下,彷彿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娃娃。
看著她,蕭天逸的心幾乎碎了,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嗓音低沉嘶啞。
「玉兒,別想那麼多,有些事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相信我,相信我對你說的話。」
「蕭大哥,難道……」方玉兒原本失神的眼眸裡忽然閃起一點光芒。「你沒有要娶那個熙和郡主,是嗎?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沉默片刻,他俯身在她冰冷的唇上輕輕一吻。「乖,好好睡吧,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
心中剛剛燃起的希望火花霎時熄滅,她將臉轉向牆壁,兩行清淚隨之流下,化成無數顆珍珠,滴落枕間。
窗外,冷月無聲。
夜,靜到了極處,也冷到了極點。
蕭天逸緩緩起身,望著床上嬌小柔弱的身影,有千言萬語想說出口,卻又無從說起。
「玉兒。」他心疼地看著她,出口的嗓音卻很無奈。「現在我不能給你什麼解釋,不過我可以發誓,今生今世絕不負你,所有的一切等我從東北回來再說。」
等他從東北回來?那不是一切都遲了嗎?她知道,熙和郡主的父親可是連當今聖上都忌憚三分的東北王。
淚水漣漪的瞳眸愈加黯淡,她轉過身,見到的卻是他已然離去的背影。
蕭大哥,你已經是永安王了,又是北方的商業霸主,論起來有錢有勢,為什麼還要這種沒有感情的婚姻?
話到唇邊,她終究還是沒問出口,只是無言地望著他被幽深的暗夜吞沒。
也許,蕭大哥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也許,平凡渺小的她,根本就配不上雄心大志的他。
她歎息著,又一次任晶瑩的淚水迷濛視線。
蕭瑟的秋風漸漸吹起,蕭天逸起程前往東北迎親的日子也即將來臨。
望著王府到處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心碎的方玉兒,終於在一個雲淡風輕的晌午,哽咽著向他辭行。
「蕭……大哥,你還是讓我回杭州吧,我留在這兒也沒什麼用處……」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心上人迎親,但新娘子卻不是她。
「你要走?!」蕭天逸吃了一驚。「玉兒,你還是在天水等我,你放心,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她搖頭,眼底是一抹決然。
看見她淒苦的面容,蕭天逸輕歎一聲,終於點頭。
他此行東北,至少要花一、兩個月時間,與其讓她一個人在天水胡思亂想,還不如讓她回杭州,待在自己親人身邊比較好。
是以,他喚來劉峒和趙漢光。
「你們明天送方姑娘回杭州,不用跟我去東北了。少則三個月,多則四個月之後,我自會去杭州找她。這段日子你們就待在杭州,好好照顧她。」
聽了這些話,方玉兒心口湧出一陣刺痛。蕭大哥居然就這樣讓她走了,居然沒有苦苦挽留她!
她如失了魂魄般轉身離去,濕潤的眼眶早巳承載不了過多的淚水。
第二天一早,方玉兒坐上馬車,在劉峒和趙漢光的護送下,出城而去。
她走了,就這麼離開蕭大哥,離開天水,在一個天色昏暗的清晨。
第十章
三個月後杭州方府
「阿……阿嚏……」
刺眼的陽光陡然射人室內,方玉兒眼鼻發酸,腦中一陣暈眩,她不由自主抓住床欄打了個噴嚏,就見滿室紗幔在眼前如群魔般亂舞。
「紫煙,快把窗戶關上。」她有氣無力地說著。
「大夫不是說你病好了嗎,怎麼還這麼弱不禁風的?」絲毫未曾緩下開窗的動作,紫煙自顧自滔滔不絕。「多曬曬太陽有什麼不好,又不是老鼠見不得光……」
「我……」說的是沒錯,只不過……瞅了眼正在忙碌的紫煙,方玉兒認命地四肢一軟,癱倒在床上。
「小姐,不是我說你,像你這個樣子,沒病也會躺出病來。」她回過身來,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口氣繼續數落她。「都兩個多月了,你打算在床上賴多久?賴到天荒地老嗎?」
自兩個月前從天水回來後,小姐就像枯萎的花兒,整天無精打采病懨懨的,不但對什麼事情都意興闌珊,還不時擺出一副淚汪汪的模樣,讓人看了揪心不已。
當然了,深悉自家主子脾氣的她知道,這次小姐的病一半是路上太辛苦受了風寒,另一半只怕是心病。否則照主子以往旺盛的精力,她早該到處活蹦亂跳了,哪肯拖到現在還老老實實地窩在床上?
瞥了眼垂頭喪氣的主子,紫煙清了清喉嚨。「小姐,剛剛你睡著時,二爺和三爺有來看過你。」說著,她用嘴努了努桌上堆得到處都是的大小錦盒。「喏,這些全是他們送的,有柳家食莊的特色糕點、有王生記的亞麻綢緞、還有不少榮泰坊的金銀首飾呢。」
彷彿什麼都沒聽見般,方玉兒呆呆盯著帳子,好半晌才輕輕咕噥了一聲。「討厭,每天跑來送東西煩不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