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容蓉
就在她意亂情迷之時,她的唇間忽然一熱。
啊,他吻了她!
方玉兒忍不住急抽一口氣,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深亮、充滿柔情的黑眸。
大概沒料到她會醒來,蕭天逸怔了怔,旋即歉意一笑。「吵醒你了?」
「我……」
一隻手指壓住她的唇瓣,就在她不知該如何回答之際,他的唇再次印上她的,這一次吻得更長、吻得更深。
四肢百骸竄過陣陣酥麻,沒有這種經驗的她一時不知所措,只能傻傻的瞪大雙眼,望著面前的他。
對上她含羞帶怯的眸光,蕭天逸的心一陣悸動,深深吸了口氣,站直身子。
「乖,好好睡吧。」
他吹滅桌上的紅燭,轉身離去。
窗外,月明如水,月華如波,皎潔的滿月俏生生掛在深黝的天空中;屋內,尚未回過神的方玉兒傻兮兮地望著帳頂發呆。
老天,她居然被蕭公子偷吻了!
這該不是夢吧?
方玉兒摀住自己的嘴,情不自禁發出一聲低低的呢喃。腦中回味著他的吻、他的眸光,在這個漫長又甜蜜的夜晚,心中少女初開的情竇,愈植愈深。
第二天一早,她勤快地起床梳妝,而後頂著兩隻大大的熊貓眼,急急地跑向大廳。說實話,若不是心情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徹夜未眠的她能有這樣的精力簡直就是奇跡。
「方姑娘,早啊。」看見伸著脖子四下張望的她,正在大廳裡用膳的宇文長皓向她招招手。「世子怕是起不了床羅。」他狡黠一頓。「唉……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長皓,你別亂說!」
坐在他對面的宇文闊馬上一本正經地出聲喝斥。「詩詞曲賦要活學活用,切忌死記硬背,應該是通宵不是中宵,世子昨晚明明站了個通宵!」
此言一出,大廳裡頓時響起一片哄笑,其中笑得最起勁的就要數劉峒和趙漢光了,湊熱鬧一向是他們的最愛。
天啊,宇文公子愛開玩笑也就算了,怎麼宇文伯伯也老沒正經?哪有半點八面威風大元帥的樣子!
漂亮的臉蛋飛起朵朵紅雲,方玉兒在心底不住哀歎。
「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
就在方玉兒被滿屋子的人捉弄得手足無措之際,大廳裡多了道修長的身影,帶著一身不容忽視的王者之氣,沉靜地走了進來。蕭天逸探詢的目光掃過大廳,最後落在那個讓他想了一夜的俏人兒身上。
剛剛還笑得七歪八倒的眾人立刻都很有默契地閉上嘴,正襟危坐,一個個吃飯的吃飯,整理行裝的整理行裝,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方五兒的臉蛋更紅了。
「沒、沒什麼。」她趕緊躲開他專注的眼神,心虛的她隨手拿起一個包子塞進嘴裡,有一下沒一下地嚼著。
見問不出個所以然,蕭天逸也不在意。在用過早餐後,便若無其事地攬著方玉兒繼續趕路。
一行人曉行夜宿,千里奔波,終於在一個青天一碧、萬里無雲的日子裡,踏入了古樸安逸的天水城。
天水素有「塞北江南」之稱,在這裡青山環繞綠水長流,不但有江南的柔麗明媚風光,還有北地特有的豪邁壯闊之景。
此刻午時方至,正是用膳時分,酒館林立的市集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潮將整座天水城點綴得分外熱鬧。
望著畫卷般掠過眼前的熟悉景物,蕭天逸感慨萬千。
十年了,景物依舊,而人呢?
方玉兒乖巧地依偎在他懷中,好奇地探著腦袋東張西望,渾不顧路人瞧她的眼神有多曖昧,反正這一路過來她早就習慣了。
「好熱鬧喔!」所到之處樓宇鱗次,市井繁華,她忍不住要評論兩句。「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還以為塞外邊關只有漫天的風沙、無盡的寂寞,再加上三兩個落魄失意的詩人呢。」
「你哪裡來的偏見?」蕭天逸在她的後腦杓上重重敲了一記,低沉又不失磁性的聲音隨之揚起。「天水向來熱鬧,怎會只有風沙和寂寞呢?」
他一邊說,一邊指著不遠處一座高大的三層樓舍。「那是柳生記,柳生記的拉麵最好吃了,記得小時候,我娘常帶我來吃那裡的羊油拉麵。」接著又指著另一處熱鬧的店舖。「華寶齋的刺繡享譽西北,我從前的衣服都是娘在那裡為我專門訂製的……」說到這裡,他忽地頓聲,似乎再也說不下去了。
不知怎的,早已封存在他心底的泛黃回憶忽然全數湧了上來。該記得的和不該記得的往事,竟然一幕幕在他眼前呈現。
記得那年冬日,暗雲堆卷,草木枯黃,蕭瑟的天氣令人心緒無法開朗。年僅十歲的他,是剛繼承王位不久的永安王唯一的正妃子嗣,即將被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當質子。
哪怕相隔了十七年,他依然清楚記得,天水城外,他的娘親裹在一身溫暖的紹皮大衣內,蒼白冰冶的面頰看上去卻比雪更慘白,原本烏亮的燦然水眸,竟像染滿鮮血似的一片赤紅。
「逸兒,讓你去受苦,是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娘親瘋狂地摟著他,一遍又一遍,在他耳邊哭泣。
「娘——你別哭了,別人還等著我呢!」
當時的他對外面的花花世界感到好奇,又愧和這個愛哭哭啼啼的母親為伍。於是他不耐煩推開了她,轉身登上馬車,卻不知那雙對他無比關愛的瞳眸,將永遠只能存在他的記憶中。
蒼穹沉浮,塵世如煙。
七年後,他嘗盡人間冶暖,終於明白了母親臉上的淚花;當他幾經周折,終於讓聖上開恩,同意讓他返回家鄉;當他一心想重溫兒時的溫暖,風邿朱痕獄只ふ天水時——
萬萬沒想到,迎接他的,竟是一口冰冷的棺木和一場出乎意料的葬禮!
他那慈愛的母親,還沒來得及見上長大的兒子一面,就已經永遠合上雙眼,而他那唯一的同胞妹妹,年僅四歲就被活活摔斷了雙腿,日日夜夜撕心裂肺地哀號啼哭。
彷彿一下子從雲端摔進了無底深淵,他渾身的血液在霎時凍結,只能哭跪著一路爬進大廳,撲上那口漆黑冰冷的棺木。
上天為什麼要如此殘忍,讓他同娘親永遠天人永隔?他嘶聲問天,蒼天不語,他憤恨問地,大地無言。
「逸兒,你剛到家,多注意身體,節哀吧。」就在他哭得天昏地暗,不知日月星辰之際,父親無奈的歎息聲在他身後響起。
聽到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他又驚、又怒、又急、又恨,咬牙切齒地從地上一躍而起。
「你怎麼忍心,怎麼忍心——」他勒住父親的脖子嘶吼。「你怎麼忍心為了那個叫張月娘的女人囚禁我娘?逼瘋我娘?逼得她帶著娟兒一起跳樓!?」
「世子,不可!」周圍的人驚叫著拉開瘋了似的他。
被七、八個人扯住身體,他一點也不害怕,極度憤怒的他反而像只紅了眼的豹子一樣,衝著父親大聲咆哮。「那女人呢,她在哪裡,她在哪裡?我要她為娘和娟兒償命!」
而記憶中慈祥的父親,在那一刻卻慘白著臉摀住心口,痛苦地望著他,始終沉默不語。
為什麼?為什麼?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在出了這種事後,父王還會全心全意地護著那個女人?為什麼在做出這種事後,父王的眼神還能那麼的哀傷無助,那麼的清澄無辜?
他恨透了,恨透這個家!葬禮過後,他和父王不斷的起衝突,如果不是始終下不了手,有好幾次他都差點兒弒父。
他受不了,受不了了!
七年前娘親臨別時的哭泣,成為他心中永遠的傷痛!
神智幾乎崩潰的他再也受不了這種折磨,於是帶著年幼的妹妹,悲痛欲絕地離開天水,離開那片讓他既傷心又熱愛的故土。他跟了母姓,改名為蕭天逸,並下定決心要忘掉這一切,今生今世,永不踏入天水半步。
遠處,永安王府飛揚的簷角已經隱約可見,蕭天逸深深歎了口氣,不由自主收緊了擱在方玉兒纖腰上的大手。
「你怎麼啦?」詫異於他突然陰沈的神色,方玉兒仰起臉蛋瞧著他。
望著眼前這張充滿關切的臉龐,蕭天逸黯然無語。他暗暗發誓,今生今世,不求榮華富貴,不求高官厚祿,只求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永遠平安。
即使方玉兒出身於杭州殷實之家,即使她對永安王府的富麗堂皇早有耳聞,但當她親眼見到這座佔地寬廣、氣勢恢弘的龐然大物時,還是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歎。
她真想問問蕭大哥,偏居西北一隅的天水怎麼蓋得出如此氣勢宏偉的建築,但她還是忍住了想說話的念頭,沒敢去打擾他,因為離王府愈近,蕭大哥的臉色就愈陰鬱,等到了王府門前,他臉上簡直可以刮下一層冰霜。
想必事先知道他們的到來,此時此刻,厚實凝重的王府大門左右敞開著,門前黑壓壓站著一大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