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蕙馨
夏紗心不在焉地站著,直到身旁闖過幾個邊走邊嬉鬧的年輕男女,直直撞上她手中所提的花材。過重的花桶不但被撞得脫手飛離,更將她不穩的身形一併撞出去。
她被狠狠撞往馬路,若不是她身後的人搶快張手將她攬入懷中,她免不了會衝入慢車道,即使不死也難脫一身的傷。
看著散落一地,一株株嬌弱的梅花難逃大雨與行人的摧殘,夏紗心疼得不顧自身安全撲身想去撿。
「喂,你不要命了?」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急促說著。
夏紗只覺得腰腹部被勒得一緊,正要往前的身軀重重靠回身後厚實的胸膛上。
「請放手。」夏紗慌忙離開身後的憑靠,用手想撥開腰上的鐵臂。
「要我放手不難,但是你不能再那麼莽撞。」
「嗯!」她輕輕點了點頭,鐵臂應聲收回放她自由。
身後的人手一鬆,夏紗不顧騎樓行人雜沓,馬上低身去撿拾散落滿地的鮮花,無論完好還是已經被踩壞的,她都小心翼翼抱在懷裡,絲毫不在乎沾了泥水的花材弄髒衣服。
「你還真是固執吶!」
隨著帶笑嗓音的調侃,那個滾落遠處的花桶適時出現在夏紗的眼前。
「謝謝!」她感激地說著,放下滿懷的殘枝,隨即快步衝出騎樓,冒雨繼續撿拾掉在馬路上的梅花。
雨雖然變小,卻依舊淅瀝瀝下著,一雙大手幫著在混亂的車陣中快速撿完掉落的殘花,而那個任憑昂貴大衣迤邐在泥水裡毫不在乎骯髒濺濕的男人,終於引起夏紗的注意。
她半是不解、半是意外地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讓她滿是驚訝的瞳眸,深邃如墨海的眼瞳深處竟有說不出道理來的似曾相識。
夏紗剎那間有著迷惑,彷彿那份深深埋藏的記憶突然鮮明瞭起來,曾經那是她最不願意憶起的,如今卻異常清晰地展現眼前。
不解她為何不言不動地盯著他,柴崎英司迅速將她帶回騎樓避雨。
「小姐,你還好吧?」
他抬手想替她撥開淋濕粘附在臉頰上的髮絲,她卻偏頭避過。
「謝謝你的幫忙。」夏紗藉著放下懷裡的花材,技巧躲過他原是好意的動作,「不好意思,你的大衣都髒了。」
「有什麼關係,不過是一件衣服。」她迥異於一般女子清靈悅耳的聲音,讓柴崎英司的眼中迅速閃過一絲詫異,料不到這麼靈秀的女子,嗓音竟然如此粗啞。
望著她濕漉漉滴著雨水的長髮,他掏出一方手帕遞給她,「擦擦吧!」
手帕潔白似雪,夏紗猶豫著接還是不接,這情境是如此熟悉,太多的相似處讓她害怕命運之神會再次戲弄她。
看她再三考慮的模樣,柴崎英司的自尊心真是大受打擊,憑他縱橫花叢無往不利的經驗,從來沒有女人對他這麼的藐視。
許多女人甚至不需要他有所表示,就自動降服在他的魅力之下,偶爾有那麼幾個欲擒故縱的女子也在他隨性的慇勤下,快速棄械投降。而眼前這個他另眼相待的女人,反而對他無動於衷。
感情告訴她,那抹「似曾相識」只是一個巧合,理智卻隱隱藏著忐忑。夏紗將目光移開他手中的那一抹白,強迫自己去印證心中的那份不確定,視線驟然落向他英俊瀟灑的臉龐,挺直鼻樑上那對炯炯有神的雙眼微微上揚,彷彿欲勾人魂的眼波,正巧盈滿笑意地纏向她。
「啊……」乍然的一句驚呼脫口而出。
像!好像,惶惶然一瞥,他竟與故人有八、九分神似;等凝神再看,他畢竟不是故人。鬆開握緊的拳頭大大地喘了口氣,夏紗這才發現她早已緊張得差點停止呼吸,心底一陣波潮翻滾,不知是鬆口氣的釋懷,還是濃厚的失望。
自古以來,失去與死亡何異,不過徒然多了份期盼不意再相逢的揪心之痛罷了。
夏紗無意識地甩甩頭,試圖拋去困擾她的落寞。
她那一雙滿載愁緒失落的明眸定定與他相望,柴崎英司沒來由的湧起疼惜與不捨,他硬是將手帕塞入她的手中,「快,要不然我就親自動手幫你。」
他隨意的抬手撥開臉上的濕發,眼神充滿帥氣地看著她,大有說到做到的意味。
夏紗愣了愣,有點訝異如此斯文有禮的男人也有這麼霸氣的言行,不由得舉手把臉上與發上的雨水拭了拭,但是遮住左臉頰的濕發卻撥也不撥,反而讓她充滿神秘的感覺。
騎樓裡行人匆匆,柴崎英司下意識地將她維護在他的懷中,兩個人隔著水桶相望,彷彿把週遭的一切都遺忘了。
「柴崎,你不要老是一碰到美女,就把正事給忘了好不好?」
一聲殺風景的呼叫,驚醒沉默對望的兩人。
柴崎英司有些惱又有點狼狽地快速瞥了眼夏紗,頗為無奈地回頭迎上正向他走來的好友焦應桐。
「你大呼小叫什麼?」柴崎英司雙眉微挑,瞪了他一眼,「等等又不會怎樣,吵人。」一瞧見他手裡的傘,柴崎英司很自動就拿了過去。
「要傘做啥,來不及了啦!」焦應桐一副看好戲的意味,說著風涼話。
「喂,等等。」柴崎英司的反應絕對夠快,可是他一轉頭,已見夏紗纖細的身軀拎著花材桶子,稍顯吃力地走入雨中。
他快步趕過去想送傘給她,卻看到一個瘦高的男子撐著把大傘急切地將她迎入車內,揚長而去。
他若有所失地立定當場,完全忘了手上還拿著來不及張開的雨傘,被雨水淋了全身。
第二章
台北,敦化南路二段,靠近遠企中心對面的巷子裡,一棟三層透天的樓房隱藏在眾多高樓叢林中。
綠色爬籐圍繞下的樓房,一、二樓都是整面光潔照人的落地玻璃,一樓擺滿了各色各式的鮮花、盆景,是一間生意興隆的花苑;二樓則佈置得溫馨典雅,靠近落地玻璃窗前立著一架黑得發亮的鋼琴,另一個角落有著小小吧檯提供各種花茶飲料。
幾個舒適的座位原是提供給需要等候包裝的買花客人打發時間用的,但是經營日久之後,反而有許多得到口碑介紹的客人專程來喝花茶,圖個一下午的寧靜。
黃昏夕照穿透晶亮的落地窗,將整個房間映照得溫馨耀眼,輕柔優美的鋼琴樂音輕輕流洩在偷閒訪花的人們耳中。
夏紗正專注地彈奏著喬治溫斯頓的鋼琴曲「十二月」,隨著她雙手律動的節奏,半掩臉龐的長髮如同精靈般跳躍。
吧檯裡滿臉無辜的俞子都可憐兮兮地面對另一個人的逼問,「妙姊,我真的不知道啦!」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夏妙織瞧著夏紗一副鬱鬱寡歡,滿身落寞的模樣,真恨不得找出那個又讓她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海K一頓。
「你看紗紗那德行,活像三魂七魄全離了竅。明明這幾年她已經開朗多了,怎麼那天淋一場雨回來,老毛病就又犯了?」
夏妙織伸直倚在吧檯一七五公分的高挑身材,挑釁地注視著起碼高過她十公分的俞子都,看得他頻呼冤枉。
「我怎麼會知道嘛!那天我只遠遠看到紗姊和一個高帥的男人在騎樓下說話,可是等我把車開近,紗姊已經冒雨衝向我。我一看她全身濕漉漉的,急忙就開車回來,根本沒想到要看看那人是誰。」
「真糟,這下我們幾年的心血全叫他給破壞殆盡。」夏妙織一臉氣呼呼地跺腳。
「妙姊,輕點,別吵了紗姊的興致。」俞子都小心地拉了拉夏妙織。
「興致?」夏妙織嗤鼻之聲響得誇張至極,故意蹬著高跟鞋,「叩、叩、叩」晃到鋼琴前。
夏紗專心沉浸在音樂中,根本沒注意到夏妙織壞壞地伸手在鋼琴鍵上亂按,馬上亂了她的旋律。
「妙妙,你……」夏紗抬頭一見她嘟得半天高的嘴,想罵她的話很自動就消音了。「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誰惹你不高興了嗎?」
「你呀!」夏妙織硬是一擠,和夏紗一起坐在鋼琴長椅上,不甚熟練的彈奏技巧,把一首人盡皆知、熱熱鬧鬧的「聖誕鈴聲」彈得七零八落,不忍卒聽,「人都死多少年了,就算是寡婦也該哀悼夠了吧?」
「妙妙,你太過分了。」夏紗淡淡輕愁的臉上終於出現生氣的表情。
「不錯嘛!總算還有點活人的反應,我還當你離魂殉情了呢!」夏妙織一副皮癢欠扁的樣子。
「妙妙,不干你的事。」夏紗擰眉怒視她。
「怎麼不干我的事?每次好好一個節日就看到你陰陽怪氣的,壞人興致很討厭耶!」
「你儘管去狂歡呀,我又沒綁你手腳。」夏紗索性走開,不想和她爭論。
「你的情緒會影響我的感受,害我玩不盡興。」夏妙織誇張地抱怨著,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下樓。
「少唬弄我,我怎麼就感受不到你的?」除了臉上的表情大異其趣以外,夏紗回頭面對如同照鏡子似一模一樣的容貌,微慍一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