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朱若水
「那就不管誰敲門,你都不要開門。我如果有事找你的話,會先打電話過來!你說這樣好不好?」名倫拍拍我的肩膀,重新把鑰匙交給我。
他抓起夾克,戴上墨鏡,將劇本抄在手上,對我鼓勵的笑了笑,打開門,對我揮了揮手——
「不!名倫!你不必離開!這是你的地方,你不必這樣委屈自己!」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他又微笑,像是獲得了安慰。
「我沒有委屈。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留在這裡。」他說。
「請你留下來吧!我……我……」
唉!討厭的眼淚!
名倫拿下墨鏡,臉上有微笑,像釋然;溫柔的抱著我的頭。
第二天我醒來時,他已經離開,在桌上留了字條,早點也已買好放在桌上。我洗完臉剛走出浴室,就有人在按鈴叫門。
那突然的鈴響讓我好驚心。鈴聲混著人聲,我定了定神,依稀聽得出像是雪兒的聲音。
「雪兒!」我打開門,非常高興的叫了一聲。
「名倫——」雪兒見開門的人是我,非常、非常的驚訝。「盼盼!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昨晚回來,名倫借我這個地方,所以……」
「那他呢?」
「已經離開了。好像有個記者會……」
「沒錯!我和名倫合作新片的記者會,我是來接他的。既然他走了,那我也該走了,記者會快開始了。」
「等等!雪兒!我……」叫住她,我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雪兒好像並不是很高興再見到我。
「你還有什麼事嗎?」她戴上了墨鏡,回頭問我。
「沒……沒有。你忙你的吧!」
站在我面前的,是明星的雪兒,是眾人矚目的雪兒,而不再只是昔時鄰居的雪兒。她彷彿變得高高在上,而且高得有些距離,遠在雲端。
也許我不該回來這裡……
沒時間想這些事了,我必須趕快找個工作,過獨立的生活。雖然名倫好意留我,我很清楚,我只會為他帶來麻煩;再者,我也怕這種再寄人籬下的感覺,不止因為欠債心不安,也因為沒有立場。
吃過飯後,我買了份報紙,試了幾家公司。情況都很糟。大學念不到二年級就休學,是不可能找什麼好工作,我又沒有一技之長,或學過什麼專門技能,找到理想工作的概率自然就不大。
也許我不該這麼自不量力,這種時候了,不是空論理想的時機。如果光是堅持理想,放不下學院的身段,那麼我永遠也找不到工作。這大概就是讀書人慣犯的毛病,拘泥於學院的身段立場。
可是,日子得過下去啊!而過日子的必要條件,偏偏卻又不脫讀書人最忌諱、最視為鄙俗的銅臭的錢!錢!錢。光是喝水,的確能淨化身體靈魂,可是美壯不了血肉;不食人間煙火,最後的結果只好羽化成仙——
——奇怪!我怎麼能這麼冷靜的想這些事?是因為現實嗎?
不管是因為什麼,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重新翻覽報紙求職欄,圈定好新的目標,默記好地址,我就把報紙丟掉。已經沒有所謂的標準理想了,管它是什麼最基層的辦事員,沒有建樹的倒茶跑文件工作,只要有工作,任何工作我都作!
事實上,我心裡其實在擔心,即使是這種最基本的工作,只怕我都爭取不到!我缺乏那種腳踏實地的心態。
天空灰濛濛的。試了兩家,結果也是灰濛濛的。我低著頭走在鋪瓦的商店廊下。那些地瓦都是四方形的,顏色不一,大大小小,排列組合也總是一塊挨著一塊,沒什麼創意和圖案。大概商人的個性都比較務實,或者缺乏想像,還是崇拜整齊秩序美……不知道。那些地瓦,怎麼踩怎麼看,還是地瓦。
我想,我有點沮喪。
走了不曉得多久,我抬起頭,發現遠處聚集滿了人。走近時看清楚了,那些人大都是少女,每個人手中不是捧花就是拎禮物,或者帶著照相機。再仔細一看,我正經過的,是電視台大門有效巡戒區的邊緣地帶。
「出來了!出來了!」人群起了陣陣的騷動。
我好奇的停下腳步,眼著往電視台門口望去,戴著墨鏡的名倫,正由盧先生和另一個人員伴隨著走出大門。「姜名倫,我愛你!」那些少女瘋狂的叫喊起來,把花束和禮物拋向名倫,快門的聲音也不斷喀察的響著。人群推來擠去,幾乎要衝破電台警衛架起的防線。尖叫聲不斷,呼喝聲也不斷。
一兩次,我險些被狂熱的人群擠倒了,趕緊退出了危險地帶。而名倫,已快速的坐入在門口等待著的車子中。「姜名倫,我愛你!」瘋狂的歌迷被警衛強制劈成了兩岸,殺出—條血路來,名倫的座車,緩緩的駛出大門。
那些熱情的少女,尖叫著,一直企圖撲向名倫的座車,眾警衛攔下勝攔,幾乎被人群淹倒。
我看呆了。從來不知道人的熱情可以引發到這種瘋狂的地步,那樣嘶喊尖叫,完全沒有任何矜持,只為渲洩心中奔放的熱情。
那種熱情很感人,因為那是青春特有的現象。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他們迷戀的,究竟是什麼?那種迷戀到幾近是毀滅的熱情瘋狂,形成的背景心態究竟是什麼?
太可怕了!這樣的迷戀力——不!這是青春必經的階段,是我自己太早滄桑。
我其實羨慕他們那樣坦白自己的熱情的勇敢……
「快上來!」一輛紅色轎車急速停在我身邊,駕駛座上的人是雪兒。
「雪兒!」我側身坐了進去。
門才關上,還沒坐妥,車子就像子彈一樣飛彈出去。我沒系安全帶,胸口猛撞上了座前突出的硬盤,一陣痛楚立即襲胸。
「雪兒,你開得太快了。」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她沒有答話,在不很暢通的公路上,以高於時速限制的速度橫衝直撞,時時受阻時時緊急煞車,坐在一旁的我,飽嘗了顛撞的痛苦。
「雪兒!」我忍不住又叫一聲。
她看了我一眼,總算把車速減下來。
「要回去嗎?我送你。」她總算開口。
「不!麻煩你送我到『帝京大廈』,我有點事要辦。」
她將車頭轉向,突然大回轉,前方來車緊急的剎住車。
我實在不懂,雪兒怎麼突然變得這樣?
「我可以抽煙嗎?」在等紅燈的時候,雪兒熟練的挾根香菸,取出打火機問。
「隨便你,反正這是你的車子。」我不想看她那個樣子,並沒有轉頭。
她點著菸,吸了—口,我將車窗打開。
「盼盼……」
我轉頭,雪兒正看著我。
綠燈亮了,她興匆匆又吸了一口菸,便將菸擰熄,重踩油門,催車上路。
才通過一個路口,下一個路口又撞上了紅燈。我茫茫的看著經過車前過馬路的行人,心情竟也像那些人的神色匆匆。
「盼盼……」雪兒再次看著我。「你既然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
我轉頭看她。看到了她眼裡不諒解的排拒。
「對不起……」我說。
「跟我道歉作什麼!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傷害到多少人?」
「我知道,我對不起他。但是我不能讓他為我這樣犧牲——」想起秦英夫,我神色便黯然。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再出現在這裡!」雪兒大聲說著,猛踩油門,衝過了剛亮綠燈的路口。
「不!我不能回去——」
「我不管你回不回去!我是請求你不要再出現在這裡!傷害名倫!」
「傷害名倫!你在說什麼?」我迷糊了。我以為她是在說秦英夫。
雪兒轉頭又看我一眼,換檔加速,衝過一閃一閃的黃燈。她說: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出現,會給名倫帶來多大的困擾?還有麻煩?」
「我知道。」我低下頭。「你放心,我很快就會離開,絕不會給名倫惹來任何麻煩。」
「只怕到時候已經太遲了!」雪兒沒表情的說。
我覺得很難堪。雪兒的口氣一直很冷淡,我不知道她對我有什麼不滿,表現在她態度裡的冷漠距離,使我敏感的回想起一些不愉快的記憶。
剩下的路程,我一直保持沉默,雪兒也無意開腔。車子再轉過一個彎後,雪兒慢慢的停下車。
「謝謝。」我打開車門走出去。
我想就那樣直接走開,不想回頭,但她叫住了我。
「盼盼——」她說:「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在怪我對你的態度。我很抱歉,我不應該那樣對你的。可是——」她有些沮喪的搖頭。「你實在不應該再回到這裡來的,你一定會再度傷害他的!」
「他!雪兒,你究竟在說什麼?我會傷害誰呢?」我實在不懂她的話。
「你不懂就算了!我希望你趕快離開名倫,不要再來打擾他!」雪兒說完這些話,關上車窗,紅色轎車子彈一樣的飛彈開去。
雪兒說的並不過份,我不能仗著朋友的交情,而帶給名倫任何可能的麻煩,打擾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