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朱若水
童話裡,王子和公主相逢邂逅後,最後的結局總是兩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們的生活,沒有那麼不食人間煙火,但兩個人的確那樣幸福快樂的沉緬在屬於彼此的時光中。
只有兩個人的日子,海,看起來仍是那麼如夢如幻,天空也依然那麼蔚藍,這世上人間,看起來是那麼綺麗,青春已經可以無悔,生命也已然無憾,因為我們已經為彼此那樣燃燒燦爛。
海邊的歲月很悠閒,每一天都不像是在人間。潮來潮往,浪起浪落,白沙海灘低訴的唱著婉轉的歌。J的遺愛留繞在我心田,想起已不再會痛,因為秦英夫,他,用更大的愛包容了我,以及和J的記憶。
雖然我們並不想再纏牽上人間的紛擾,海潮卻仍慇勤的帶來所有已然非關的消息。
那以後,秦氏企業由秦夫人出面,化解了財務危機;董事會改組,秦夫人出掌「秦氏」,秦英夫終於被踢出「秦氏」之外。
而名倫和雪兒,同時也踏入演藝界。
名倫集譜曲作詞歌唱奏樂一身的音樂才華,絲毫沒有新人的生澀。他走偶像實力派歌手路線,曲風抒情兼節奏及半搖滾。單曲一推出,便擠上告示牌排榜的前十名,第二周便摘下桂冠,並且蟬連了十數周的冠軍至今。各地的唱片銷售也滿點長紅,勢如破竹,短短三個月就攻下十二白金的成績紅透了半邊天。
他的歌迷俱樂部,—個一個的成立,使出道僅三個月的他,一開始便儼然有巨星的架勢。他更準備橫跨影業界,演歌雙棲,確固其巨星的地位。
至於雪兒,更是以巨星的方式出道,氣勢如虹,橫跨影界。出道的作品,獲得評論家一致的推崇;在年終觀眾票選,更是一舉奪下「最佳新人」、「最佳演技」、「最具魅力」、「最受歡迎」等多項大獎。
她的最新作品將和名倫合作演出,戲未開拍,已然在影劇圈掀起一陣風潮。
「他們兩人果然成功了!」我放下報紙,喝了一口牛奶。
清晨的陽光正恬,美好的一天正由此開始。
「你在說誰?」秦英夫從浴室裡走出來,拿起餐桌上的手巾擦乾手,坐下來。
我將烤好的土司抹上奶油夾上蛋和火腿以及小黃瓜,倒了一杯牛奶,遞給他說:
「雪兒和名倫。他們一個成了名影星,一個是名歌星了。」
「哦?羨慕嗎?」他笑著把三明治和牛奶接過去。
「有那麼一點。」我皎了一口三明治。「如果我不跟你私奔的話,也許也被那個星探發掘,現在大概也是紅透半邊天的名影歌星。」
「哦?我怎麼不曉得你的野心那麼大?」他又笑了,笑的很揶揄。
我也笑了,把三明治又咬去好大一口。
「不過,」我舔舔手指,奶油沾到了手。「我自忖沒有那種成功的條件,也不是當明星的人材,就把機會讓給別人了。」
「你很好啊!不僅有才華,又美麗。在我眼裡,沒有人比得上你。你為什麼要那麼謙虛?」他歪著頭,笑著看我。
陽光已企圖將陰暗佔滿。我匆匆把牛奶喝完,微笑說:
「因為明星可當可不當。但是你,只有一個。」
像這種對話,平凡無奇,有時只是生活上的瑣碎,卻每每都能添濃我們的情意。
「趕快把早餐吃一吃。快八點了,你上課要遲到了。」我看著他,臉上洋溢著笑,覺得很幸福。
秦英夫把牛奶喝盡,將三明治大口吃光,擦擦手,親了我臉頰一下,挾起衣服和書本,大步的走出門。我坐在桌邊目送著他,轉過身等著,等他身影出現在玻璃窗前對我揮手後,我才滿臉幸福的傻笑起身整理餐桌。
回到海灘來,我們一無所有。秦英夫在坡下的學校找到一份代課的工作,兩個人就在這世外桃源過著尋常百姓的生活。
往日的明輝已去的很遠了,可是我甘於這種平凡。愛上秦英夫,感染他的色彩和氣息,過著普通的生活,依偎在他的懷裡變美變綺麗——我只要這樣就夠了,這已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關上門,走下海灘。
白沙海灘柔細如昨,依然唱著低婉的歌。初春了,光景逐漸明媚,坡下人間也披了—身百媚千嬌。
海潮嘈嘈的,浪聲低吟,這如慕如訴的海唱啊!我握起一撮沙,沙粒由掌底的縫隙沙沙滴漏而下。
「關盼盼!」風中光是傳來一聲冰冷,充滿敵意的叫喊,然後飄來了那股我最討厭的茉莉香。我的心沉了下來。
「關盼盼。」亞夢充滿恨的聲音再次接近,停在我面前。
「你怎麼找來這裡的?」我坐在沙灘上,看著海藍,聽著海唱。
「要找你們還不容易!」她說:「秦英夫現在一文不名了,能去的地方有限,隨便一查就查出來。」
「哦?你來這裡有什麼目的?你已經威脅不了我們了!」我仍然望著海藍。
「哼!你居然還有臉說這種話!」谷亞夢的聲音不僅充滿了恨,眼神也充滿了怨毒與不平。
「為什麼不能?」我平靜的說。
「關盼盼,難道你就真的不能放過他嗎?」她突然吼了起來,聲音夾著風聲,形成了一種迴響。「你毀了英偉先生還不夠,現在又想毀掉秦英夫!為了你,他不肯回來『秦氏企業』,情願做這種沒前途的工作,把自己美好的前程斷送掉!他處處為你著想,而你,你為他想過沒有?」
「你說什麼?」我猛然抬頭,盯著谷亞夢。
「兩個多月前我們就找到他了。只要他肯回去我們就不計前嫌,『秦氏』仍由他掌管,但他卻拒絕了。我苦苦的勸,他還是不肯回去。我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為你犧牲!你只是他的絆腳石!他的前程似錦,未來大有作為,但為了你,他卻放棄了那一切。結果呢?他從高高在上的雲端,跌成一文不名的走卒。」
谷亞夢背著海,承負著怨毒的恨面對著我,每說一句,眼裡的恨和不平就越濃。
「當一名臨時的小教員能成就什麼?你問過他的理想,聽過他的抱負沒有?你設身處地為他想過沒有?你體會過他的心境沒有?」
「秦英夫是那種成大事,立大業的人,不應該被束縛在這種荒涼的海地鄉下裡!我表姨媽已經答應了,只要他願意,回到『秦氏』來,她就願意將『秦氏』交給他,重新開始。」
「然後和你結婚嗎?」
空氣靜了—會,只剩海風在響。
「不!只要他離開你,重新回到『秦氏』,『秦氏』仍然是他的。」谷亞夢清脆的說答。
我怔怔的望著海藍,海風在歎息,而笛聲,嗚咽在遠方。
「你要我怎麼做?」
風中傳來的低語,遙遠卻清晰,有水滴潤濕空氣是誰在哭泣?
「離開他。」
「離開他?」
我又怔住了。像受了詛咒,動作僵硬的抬頭茫然的看著谷亞夢。眼前所震的是一圈模糊的輪廓。
「沒錯,離開他。如果你真的愛他,為他好,為他著想,那就離開他。」
這麼冷酷的話說出來她的態度仍那麼優雅,彷彿分合聚散僅僅只是種名詞,可以不用感情去大量承受離別的角色,內心可能的心碎和痛苦。
「離開他?」我喃喃的自言自語。
海風不斷地在歎息著,貝笛也仍在風中低鳴著,而茉莉香的味道漸漸淡了。潮浪追沙,灘上所有不平的痕印與蹤跡,都讓一波一波的潮漲洗褪了。
我繼續坐在沙灘上看著海藍,聽著海唱。不知道過了多久,疑是春寒,我發現我身體在抖顫。
而淚,盈了滿眶。
「盼盼!」一雙手突然搭在我肩上。
我伸手握住手,沒有回頭,臉頰貼著那溫暖,覺得好愛,好不捨……
他坐下來,擁著我靠著他的肩膀。無邊海天藍藍,而愁緒,濃濃淡淡。童話故事的結局,總是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幸福快樂以後呢?它卻沒有說。
潮聲唏噓在說相逢。風不定,人初靜,絲發拂面亂滿心。
第十五章
「你寂寞嗎?」
陰晦的街頭,將落雨的黃昏,一枚呆瓜這麼問我。
廣場上,幾名身穿白庭背心,上印紅字聖音的宗教義工,忙碌的傳送天書聖經和神的指示,為末日即將來臨做見證,苦口婆心穿梭在來往的行人中。
我走入廣場,呆坐在石椅上,沒有特定往望的方向。
迎面走來的過路,拋掉了一個東西在我坐的石椅旁,我彎身撿起來,斗大的警語赫然跳入我眼裡。
你要相信上帝,因為它無所不在。
包摺著小冊子的,是一紙招攬促銷的廣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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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是揉皺了廣告單,然後把它熨平,平放在石椅上,上頭疊著上帝的真言錄,撿起一顆小石子壓蓋在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