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夏伶
「這種事多來幾回,我的心臟只怕受不了。」
「沒用!這點小場面就能讓你嚇成這樣。」
「我這是一般人會有的正常反應。」
「一般人會嚇得臉色發白、嘴唇顫抖啊?」杜金芸笑看藥君,伸手撫摸他蒼白的臉頰,趁機取笑兩句:「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口中所謂的一般人,也只有你這種膽小伯事的傢伙吧!」
「我是大夫,大夫是天底下最愛惜性命的族類。」在杜金芸輕柔的觸摸下,藥君因驚嚇而戰僳的心跳緩緩減速。
「大夫看多了生離死別,不是早該看淡生死了嗎?」
「就是看多了病人苦於病痛的慘樣,才更怕痛呀!」
「說來說去,你就是沒用嘛!」
「有你這位女英雄在,我有用沒用又有什麼分別?」藥君按住杜金芸撫在他臉上的雪白柔荑,欣然一笑。
杜金芸任他按住自己的手。
眼波一轉,依舊是淡淡柔情,卻多了幾分遲疑。
從藥君的敘述中,杜金芸七拼八湊出一位手段令人非議、真情卻不容質疑的癡心女形象,她不能否認自己對那位未曾謀面的拾音有著難解的敵意,同時,卻也有著無盡的擔憂。
敵人隨時虎視眈眈,要是她一個疏忽,讓藥君落入魔掌……
「萬嶸的人這麼快就找上來了,你那位一片癡心的拾音小姐只怕離我們也不會太遠,你伯不怕?」
「怕,當然怕。」
「這種時候你應該說:『不,我不怕,為了維護對你的這片心意,我是寧死不屈。』至少要這樣子才夠得上有氣魄吧!男人的天命就是保護女孩子嘛,你保護不了戀人,起碼該保住自己的名節。」
杜金芸時刻不忘推動她對那位藥君打造的人格改造計畫,第一步就是讓藥君培養出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氣概。
然而,不到一眨眼的工夫,計畫第一步便正式宣告失敗。
虛弱勉強的笑容,深深低垂的下巴,滿含懼意的語調——
「自儘是弱者向挫敗低頭的行為,我藥君雖然不濟,只要你活在世上一天,我就是苟延殘喘,也要想法子留在世間和你作伴。」
——杜金芸敗了。
「我剛才是說著玩的。」一字一句,緩慢堅定得像是互許終生的誓言。「我絕不會讓你落入生死兩難的險境,不論是萬嶸或是其他人,想要傷害你,必須先踏過我的屍體!」
藥君從不認為示弱有損男子氣概,什麼氣概不氣概的玩意一斤值幾錢?不如明明白白講出來,順便搏取佳人的愛惜之心。
但是,杜金芸認真決然的話語卻讓藥君害怕。
有種渾沌不明的鬱悶感,在胸口緩緩擴散開來。
杜金芸為自己而死的景象……
那是他死也不願見到的一幕!
突然湧現的恐懼感使藥君緊緊摟住杜金芸,力道之大似乎想將懷中人兒嵌入自己體內,死活都在一處。
藥君心中洶湧澎湃的思潮,杜金芸哪裡能知?忽然落進藥君溫暖的懷抱裡,心下已是吃了一驚,接著又被他那不尋常的力道嚇了一跳。
這小於是吃錯了什麼藥麼?杜金芸偷偷想著。
不過,被他抱在懷裡的感覺還真是不錯……
小倆口抱在一塊,一個激動忘我,一個自得其樂,競忘了自己正站在大街上,還是路中間最醒目不過的位置。
「瞧瞧這對小情侶多親熱啊!」
「是啊,先是深情對視,然後是緊緊擁抱,也不顧旁邊有這麼多人在看,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愈來愈大膽哪,我這老婆子都要臉紅了。」
「誰去喚醒他們,教他們找間客棧再繼續吧!」
「何必這麼多事,免錢的表演不是天天可以看到的。」
眾人哄笑之餘,也有稱讚杜金芸武藝高強的,只是遠不及主要聲浪。
聽得杜金芸紅暈滿臉,狠狠推開了藥君。
藥君也是手足無措,想捉了杜金芸的手便走,伸出乎去又被窘迫的戀人打掉,只好楞在當場。
群眾的笑聲更響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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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這個呆子害的,也不看看週遭,就在大街上摟摟抱抱,真丟人!」好不容易回到客棧,杜金芸把藥君拉到她房裡,劈頭就是一連埋怨。
不過仔細聽聽,卻能聽出幾分羞意喜意。
藥君聽出來了,笑嘻嘻地扯住杜金芸的手。「這下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們是一對了,你可不能拋棄我。」
「笑話,這裡是我的家鄉嗎?被這些無關的人知道,又與我何干?再說,只聽過女子名節受損,你這大男人哪有什麼可損失的?」
「男人也有重名節的,你忘了先前說要給我建一座貞節牌坊麼?」藥君扁了扁嘴,顯然不怎麼服氣。
「等我不要你了,就給你建一座。」
嘴上刻薄,行動卻是實實在在。
杜金芸反手握住藥君的手掌。
僅僅是藥君手心的溫暖,就能帶給她暌違已久的幸福感受——長年埋首練功下,早已被她遺落在記憶一角的單純欣悅……
藥君微笑著搖頭,牽著杜金芸在桌旁坐下。
「我不要什麼牌坊,只要你在我身邊。」
「等辦完所有雜事,你和我一起回神刀山莊拜見我爹好不?」杜金芸衝動下脫口而出。
藥君聽在耳中,心頭微驚。
解開與萬嶸的誤會,以及祛除吹心之毒,沒有一件不是困難至極,在杜金芸眼中卻是「雜事」,該說她天性樂觀還是胸襟開闊?
另一方面,他對這樣的提議卻是開心的。
雖然光想到要拜見與父親齊名的刀王,就帶給藥君某種程度的心理壓力,但是他既然有本事一路隱瞞杜金芸自己的身份,就有信心也把刀王蒙在鼓裡。
藥君並不貪心,瞞個一輩子也就夠了。
瞧瞧現在的他吧!就算讓他手裡拿把劍,又有誰會把司徒劍恩這個江湖上名不見經傳的名字聯想到他——藥君身上?
「好,等我們處理完眼前這些『雜事』……」
話還沒說完,杜金芸嬌軀一顫,一張俏臉猛地刷白,搗著心口往後便倒。
藥君眼明手快接住戀人下墜的身子,一把抱到床上。
焦急的眼迅速一掃,心直往下沉。
「毒氣攻心!」
手忙腳亂地掏出清風洗心丸,藥君毫不可惜地給杜金芸一灌四粒,心頭慌亂不已,就連拿著茶杯喂杜金芸服藥的手也在發抖。
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清風洗心丸應該能有效抑制吹心之毒啊!
等杜金芸服完藥,藥君從杜金芸逐漸好轉的臉色中判斷暫時沒有危險,便在房中狹小的方寸之地踱步,想藉此澄清紛亂的思緒。
吹心是天下至毒,即使是藥效宏大、有仙草之稱的君須憐我,也只能暫時抑製毒性發作,必須取得曼陀珂為藥引,方能製作真正的解毒劑。
而且,不管清風洗心丸多麼神奇,毒物要是不能及時祛盡,留在人體中太久,必會出現一些不適症狀,而杜金芸一路上動過不少次真氣,更是加速血液循環,帶毒的血液因而提早侵入五臟六腑。
藥君想通了這節,便坐到床邊看杜金芸。
凝視著床上昏睡的人兒,藥君下了決心。
現在的話,還來得及!
從這裡去藥師王的居處,至少要花上大半個月,即使藥師王真有妙方可治療吹心,杜金芸也早已毒發身亡。
然而,快馬馳上天劍峰卻只要一天!
「這次回去,不知道有沒有命回來……」
藥君痛惜的手撫上杜金芸慘淡的頰,也不管杜金芸聽不聽得到。
「我爹那個人雖然藝高名大,卻是個小心眼的性子,錙銖必較,陰險得很,誰得罪了他,他一輩子都會記在心底……不過,這些缺點我半項也沒有遺傳到,你不必擔心。」
「可是,我這條小命就算會報銷,你卻會平安無事。雖然過去十年兩家交惡,刀王卻是爹生平唯一的知交,只要我說明原委,他說什麼也不會袖手旁觀,必定拼了老命也要救你。」
說著,藥君將剩下的清風洗心丸細心包起,連同囑咐杜金芸按時服用的留書,以及為數不少的銀兩一併放在枕邊。
「我啊,從來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為了別人回去那裡。之前對你說過的話都是真的,我怕死又怕痛,標準的膽小鬼一個。」
藥君站在床邊,戀戀不捨的目光貪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麗人。
俯下身,愛憐地輕吻她的額、她的眼、她的頰,溫柔得彷彿正在膜拜神聖易碎的國寶珍稀。
「要是回得來,一起去神刀山莊吧。」
門,在身後無聲無息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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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金芸一睜開眼睛,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其一,她怎麼會躺在床上?
其二,藥君人呢?
一驚坐起,杜金芸環顧空蕩蕩的房中。
片刻後,在枕邊發現書信與一個小包裹。
杜金芸展信一觀——
芸妹妹,我去見個朋友,兩天內就會回來,乖乖在客棧裡等我喔!對了,留給你的清風洗心丸,份量改成一日兩服,早晚各一粒,要是突然胸口發疼,就再追加一粒。千萬千萬別忘了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