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晨希
書生顏面立時紅透,胸前的騷動令他敏感起來,開始覺得不自在。
「夠了,放開我。」
「再讓我感動一下下嘛,嗚……」
她真正感動的時候都這樣男女不分,見人就抱嗎?
「當然不是。」待薛霞飛答話,沈宜蒼才知道自己無意識間竟透露了心裡的疑問。「我不輕易感動的,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感動的主子,嗚嗚……」
「別又這樣。」這回,沈宜蒼很有先見之明地揚掌擋住她腦袋,不讓她再往自己胸口撞。
「那、那……」薛霞飛抽抽鼻子,眼眶紅通通的,顯然這回就如她所說的是真的深受感動。「你說,我們怎麼辦?」
「我們是誰?」
「當然是我們兩個啊!」她手指來回指著彼此。「都到什麼節骨眼了,還開這種玩笑。」
「你問我,我問誰?」
「你是主子,我不問你問誰?」
「可惜在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偶爾又任性,多半時候很沒用,實在不能為你分憂解勞。」沈宜蒼拿她說過的話來砸她。
但被砸的人一點感覺都沒有,還煞有其事地安慰起他來──
「多半時候很沒用,不代表會一直沒用下去嘛,偶爾也是會有用的,不要難過,更不要自責,沒用不是你的錯。」
「薛、霞、飛!」她是在挑戰他脾氣的極限嗎?還是真的後知後覺到如此令人髮指的地步?
「我是在安慰你啊……」她小聲囁嚅。「沈宜蒼,你有沒有發現自己的脾氣愈來愈壞了?」明明剛遇見他時還挺好說話的,現在──好凶哦。
「也不想想這全拜誰所賜。」深眸沒好氣地睨著她。
「誰啊?」薛霞飛仍然一臉疑惑。「在哪兒?」
「你──」罷了!沈宜蒼拂袖洩憤,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要怎麼發洩心中的憤懣。
半晌,袖角又被人一陣拉扯。
「又怎麼了?」
「你說,我們該怎麼辦?」薛霞飛無措的求助眼神又飄向他。
「我們還能怎麼辦?」他怎麼也開始說起「我們」來了?沈宜蒼無奈自問,但此時此刻實在無心思考其中寓含的深意,歎氣道:「眼前最重要的就是籌措盤纏。」
「怎麼個籌措法?」
「我也不──」
「快快快!秋燈會要開始了!」一旁,過路的行人吆喝同伴的聲音打斷了沈宜蒼的話。
「今年的秋燈很不一樣哩,由咱們城裡的大善人陳員外主燈,一道謎一兩銀,聽說賞金隨謎題的難度而增加,最高可到一百五十兩!咱們兄弟就算猜不中這大謎,賺個幾兩回來也不錯啊,快快快……」
沈宜蒼苦思對策的表情在聽見這番話後,如風吹雲霧散般的消失無蹤。
他知道上哪兒去籌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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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盂蘭節,洛陽城內處處可見忙著辦盂蘭盆會,舉行齋僧、拜懺、放焰口等活動,以超渡祖先及餓鬼道眾生。
同時,洛陽也學起南京城的風俗,自朔日到晦日,舉辦燈謎大會以沖淡鬼節陰煞的氣氛,稱之為「秋燈」。
這整整一個月中,以七月十五的秋燈會最為盛大,無論是燈謎或猜中謎底的獎賞都最為人所津津樂道。
沈宜蒼兩人來到洛陽的這天,適逢七月十五。
也因此,洛陽城內人潮比往日更多,才會讓慣走江湖的薛霞飛好奇心大起,四處走看,最後落得被扒了個精光的下場。
沈宜蒼暗歎,他們的銀兩因秋燈會的擁擠人潮不慎被扒,如今他又要利用猜燈謎籌措前往西域的盤纏,這算不算「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想了想,他忽然笑出聲,對自己竟然還能苦中作樂感到不可思議。
八成是因為與某人相處太久,耳濡目染所致。
而這個「某人」,此刻正興奮地拉著他跟上人群簇擁的方向,似乎忘記他們囊空如洗的窘境,真當自個兒是來玩的。
「你瞧!」薛霞飛指著不遠處架起的高台。「那裡掛了好幾十道符哪!」
符?沈宜蒼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天爺……「那是謎題,不是符。你什麼時候看過紅底黑字的符來著?」
「原來如此。」她懂了,不過──「你拉我往那邊去做什麼?」
沈宜蒼一面擠開人群,拉著薛霞飛往台邊走,頭也不回道:「方纔你不也聽見了,這個秋燈會一道謎一兩銀──」
「所以你來賺銀子。」她聰明地接話,終於想起他們不是來看熱鬧的。
「沒錯。」
「你確定賺得到嗎?」
這丫頭可真會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或者你覺得把你賣給大戶人家做婢這法子較好?」
「不不不!」要不是人多,要不是手被緊緊握住,薛霞飛絕對會以輕功跳離他三丈遠。「我相信你,你絕對能賺到銀子。」
「見風轉舵的牆頭草!」
「什麼?」人太多,好吵!「你剛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他一語帶過。
推擠間,兩人已來到台下,就站在能看清每道謎題的距離。
薛霞飛定睛瞧著。「天、也、一、共、盧?」什麼跟什麼啊!
「天地一洪爐。」聽見她有邊讀邊,沒邊念中間的解字法,沈宜蒼驀然失笑。「好好一道謎被你念成這樣怎麼解呵。」
「哼!你又知道謎底是什麼了?」
「當然。」
「說來聽聽。」
「天地一洪爐,猜古縣名一──以天地扣『大』,一洪爐扣『冶』──謎底是大冶。」他說。
話方落,身邊就有人舉手吆喝,在負責主持的陳府總管招呼下,搶先一步登上台說出謎底。
「沒錯!」陳府總管高聲道:「天地一洪爐指的就是大冶,這位小兄弟,恭喜你得銀一兩!」
台下掌聲四起。
「啊!他偷聽我們的答案!」好卑鄙!薛霞飛激動地跳起來。
若不是沈宜蒼扣住她的腰,她此刻鐵定已衝到台上和對方理論。
「無妨。」沈宜蒼氣定神閒地說,一點也不緊張。
「什麼無妨!一道謎才一兩銀,我們得解多少謎才能湊足盤纏啊!」她著急地道:「光是從洛陽到西安至少得花上五、六十兩銀子,你知不知道?」
說完,她回頭往看台上瞄,仔細算了算,台上不過才三十幾道謎,有的早被解開,所剩無多。
偏偏身邊這位說要來撈銀子的人遲遲不見動作,這下她更急了。
「沈宜蒼,你不是說要來賺銀子的嗎?」
「是啊。」沈宜蒼語調輕鬆。
「那怎麼沒看你搶著上台?」
「還不是時候。」他雙眸頗有興致地看熱鬧,不時笑出來。「真有意思,我頭一回在南京城以外看秋燈會。」
「你還有心情看熱鬧啊!」
「我在等。」
「還等什麼!等銀子從天而降?還是等有人銀子掉在地上?」他到底是來解謎還是來看熱鬧的?
「我在等……」
話還未說完,秋燈會另一波高潮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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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這道謎,成功解謎者賞金二十兩!」陳府總管拉開嗓子喊道。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台下一陣嘩然。
緊接著,兩名家丁合力拉開一方紅布,上頭黑墨寫著──
核解孟子一句論語一句
謎題一出現,喧嘩的叫嚷倏地一靜,好半天都不見有人舉手搶答。
薛霞飛也愣了。「亥?」
「核。」沈宜蒼糾正。
「管他是亥還是核,就一個字?」
「是只有一個字。」
「一個字要猜兩句話?」
「就猜兩句話。」沈宜蒼看著身邊人的表情,低笑出聲。
一股熱氣沒來由地燒上薛霞飛雙頰,圓潤的蜜頰藏不住紅,登時像顆熟透待擷取的蘋果。
「你笑什麼?」眼眸斜瞪,她淨露女孩家嬌嗔神態而不自知。
「我忽然發現……」此時台下一片靜默,讓沈宜蒼不必大聲嚷嚷就能讓她聽見他的聲音。「你的確是個女的。」
說完,趁她茫然不解之際,沈宜蒼舉起手,在陳府總管的招呼聲中步上台。
見來人器宇軒昂,陳府總管客氣道:「這位公子有解?」
「有。」沈宜蒼笑意盈然,神色從容。「核外有果,核內有仁,謎底是──果在外。仁在其中矣。」
「公子高明。」總管拱手一揖,轉而向台下宣佈:「這位公子得銀二十兩!」
台下叫好聲如雷般乍響,連帶震醒失神的薛霞飛。
「發生什麼事了?」回過神,她發現本來待在自己身邊的沈宜蒼,不知何時已站在台上,又見陳府總管命家丁取二十兩銀交到他手上,再怎麼笨也能看出原由。
「天!他真的會!」方才失神的原因立刻被她拋諸腦後,全心全意為在台上的沈宜蒼鼓掌叫好。「太厲害了,真有你的!」
站在台上的沈宜蒼朝她望去,回以一笑,彷彿在嘈雜的聲浪中也能聽到她的聲音。
迎上他的目光、瞧見他的笑,一道暖流驀地流向薛霞飛四肢百骸,令她莫名地心口一甜,無端高興起來,卻又說不上自己究竟是在高興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