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惜之
「對,她比不上我母后。」他用力捶上那一箭,讓箭插得更深。
扯扯他的衣袖,惜織小聲說:「我餓了。」
「嗯,我也餓了,我們去找東西吃。」
「到御廚去嗎?」
「除了那裡,還有別的地方開伙?」
「這違反體統。」
「體統是人定的,現在起,王親貴族到御廚找東西吃不算違反體統。」
「你是個叛逆皇太子。」
「那麼我有個叛逆母后。」話說,兩人同時笑開。
雪又下了,白白的雪在兩人身上飄下淺淺詩意,梅香在他們身邊圍繞。
她看他,一瞬不瞬;他望她,嚴肅化為纏綿,應該是寒冷的夜,在他們膠著的眼神中,燃起一簇溫暖,握緊她的手,他握緊自己的快樂。
第五章
元宵節,街上掛滿各式花燈,換起平民裝束,龍幀帶惜織出城。
清海寺前,人山人海,賣小吃的、賣玩意兒的,生意興隆。
惜織第一次離開後宮、第一次看見平民,所有事情對她而言,都新鮮得讓人目不轉睛。
她買花燈、買刻上嫦娥的木梳子、買一塊玉,她買下不少東西,龍幀是個有耐心的陪伴者,不管她在攤位前看多久,他都不說半句話。
他買麥牙糖、買蜜果子、買一大堆她沒吃過的零嘴給她,越走她越覺得被呵護,越走她越覺得心連同嘴巴,一塊兒沾上蜜。
「小女娃兒不痛嗎?」她指著賣藝的小女娃兒問龍幀。
小女娃兒個子小,躺在木桌子上面,細瘦雙腿頂著大水缸轉轉兒,眼見她越轉越快,好幾次水缸差點滾下來,惜織和眾人同聲驚呼,缸兒砸下來可是要人命的呀!
「那是她的工作,痛早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不過學成一技之長,她這輩子便不怕餓肚子。」龍幀回答。
「真可憐,看了她,我還有什麼好自怨自艾。」低低地,她對自己說。
「妳說什麼?」他問。
「我們能不能把她帶回宮裡?」惜織拉拉他的手輕問。
「妳真認為這是幫她?」龍幀笑回。
「不是嗎?」
「走,我們去證明是不是。」
不由分說,他拉惜織走到敲鑼的中年婦女身邊,從身上掏出一枚金元寶交給婦人,婦人驚訝地望著他們,不曉得該不該收下手中財富。
「夫人,這位小姐和你們家姑娘有緣,想出銀子把她買下來,帶回家做個伴兒,價錢由妳開口,意下如何?」龍幀問。
「公子小姐,再窮咱們也不賣孩子呀!全家守在一塊兒,生活是苦了點兒,卻也是和和樂樂一天過一天。」
「我們帶她回去是唸書習字、學做小姐的,可不要她來使喚、當丫頭的。」
「話是這麼說,咱們家妞兒是我們夫妻的寶貝兒,離了她,怕是我們家老頭兒一天都過不下去,這金子,咱們無福消受。」
說著,婦人忙把金子交還給龍幀,他笑笑,把錢推回給婦人,拱手,回身帶惜織離開。
「妳看。」
「我想錯了,可你怎知小女娃兒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惜織問。
「女孩表演,她爹娘的眼神直盯著她看,出錯時他們比誰都緊張,他們也怕傷了孩子,那是親生父母的眼神,騙不了人。」
「這就是民間疾苦?」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端看個人願不願意滿足。有人能得溫飽便覺人生美好,有人山珍海味仍覺得生活空虛,人的價值不單單看外在形式,有錢有閒卻痛苦度日的大有人在,胼手胝足,一汗一血,卻覺得生命值得期待的人也不在少數,就像剛剛那位婦人。」
「所以重要的不是身處何處,而是心在何處。」
「嗯,妳願意快樂,即使在地獄,妳也會看見蓮花朵朵;妳不願意快樂,即便身在天堂,能煩擾妳的事,還是數不勝數。」
「這些事,是誰教你?」惜織問。
「記得我的義父嗎?」
「帶走你的梁公公?」
「對,他對我的教育費盡心力,我同時有許多的師父,其中一位是有德高僧。」
對義父,他無怨,雖然他讓自己離開多親人多年,但這些年裡義父沒虧待過他,一天都沒有。
「你相不相信命運?」惜織問。
他不語,彷彿命運是女人家相信的事情,他是大男人,說相信會遭人恥笑。
「我相信,當年我親生爹爹與胡太醫結下善緣,他將善果還施我和母親兩人。而你,是注定要當太子的人,不管繞了多麼大一圈,你終是回歸原位,做你該做的事,盡你該盡的本分。」惜織說。
本分?多難說的事,為母親報仇算不算本分?弒父算不算本分?本分是誰定出來該遵守的規則?
不,他不信命運,他只信自己的判斷能力,他判斷出什麼事情該被放下,什麼事情該執著不懈。
「餓不餓?」他問。
「不餓,有些渴。」她答。
「我們找間茶館歇歇。」
「茶館是賣茶的地方?」
「除了茶,還有不少東西,去看看。」
他們並肩前行,走沒幾步,迎面而來的人群擠散他們,失去他的體溫,觸不著他的手,她開始覺得恐慌。
他呢?不見了?是不是他們將斷線?是不是他們的緣分只到今天?在恐懼中,所有莫名其妙想法統統出現,她惶恐、她驚懼、她害怕到不能自已。
引頸張望,在茫茫人群中,她失去方向。
轉身,前後左右,她試圖在人海問尋人,可到處都是人,卻沒有她想找的那一個,他在哪裡?
龍幀、龍幀,她心中不斷呼喚。
是呀是呀,沒有他,她怎麼辦?是呀是呀,她只能在有他的地方呼吸。是呀是呀,她承認她的心已經無法分割出一個獨立的自己,她和他,再沒辦法說分離,承認了、承認了,她向自己的心低頭,承認仇恨已在心間失衡。
不哭的她紅了眼眶,驕傲的瞳眸失卻自信。
手被一個力道握住,猛地回頭,看見他,繃緊的臉頰鬆手憂慮,她在世界中心尋到定位點。感激……
托住她的腰,輕鬆幾個縱躍,他們飛入暗巷,在無人的窄巷裡,他將她收入懷中。
擁住她,緊一點、更緊一點、再緊一點點……他要將她嵌入身體裡面,要兩人再也再也不離分。
是的,不過一下下,憂悒佔滿他腦海,生平第一次他嘗到驚懼。
在戰場上他沒怕過,入宮行刺皇帝他沒怕過,但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一雙被人群衝散的手,失去掌握,他沒來由地感到懼怕。
終於,擁住她:心歸位,魂魄入體。
躲在他懷裡,兩人相對無語,他不說話,牢牢的擁抱解除她的恐慌,不怕了,在他懷裡,天大的事兒都不足為懼。
好久好久,她不動、他不移,他們成了夫妻石,在懸崖頂端日日月月、歲歲年年,不分。
「剛剛那是輕功?」終於,她在他懷中開口。
居然問這個?他以為她會有多高明的開頭。
「嗯。」點點頭,他的唇在她發間摩蹭。
「練這門武功要花很多力氣?」惜織又問。
稍梢抬眼,她的額碰上他的唇,濕濕的、暖暖的,感覺沒有猥褻,只有一點點的心動和喜悅。
「嗯。」既然兩相碰上,他索性在上面烙下一吻。
「很辛苦嗎?會痛嗎?」她又問。
他的吻不只貼在額間,順勢熨進她心田,除了溫暖,還增上些微甜美。
「嗯。」
低頭,額頭輕觸她的,圈上她的腰,兩個人的距離早近到不合禮法。不過沒關係,套句他的話,禮法是人創的,想改隨時可改。
「比小女娃兒練轉水缸還痛嗎?」
她一問再問,他聽懂了,她心疼自己一如心疼小女娃兒,淡淡的笑意掠過,來不及捕抓,他的吻落下,不在她的發、她的額,在她柔軟的唇瓣中。
吻不深,一下下他便放開她,她的臉在花燈照耀中嫵媚動人。
「學的時候苦,學成後,一技之長在身,時時可用。妳還想不想飛?」他問。
「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
抱住她,在無人看見的暗巷裡,他光明正大。提氣縱越,他抱著她飛上人家的屋瓦,踩在屋頂上,燈火在腳下明滅。
一飛再飛,她不害怕,只想緊緊跟隨,忘仇忘憂、盡情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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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來臨,雪在春陽間融化。
過完了年,龍幀益加忙碌,但再忙,他總抽空和惜織用飯聊天。
他們很少提及過往的不愉快,相處的感覺越來越好,他們的足跡踏遍整座皇宮,共同回憶一日比一日增加,話題自然跟著多起來。
前些日子,皇上染風寒,是惜織一帖藥方,讓皇上迅速恢復健康,從此「小神醫」名號不經而走,大家都知道宮裡有個女神醫。
這天是春耕日,在曜國,每年今日皇太子要出京到城外農家巡視,名為「訪春」,這是太上皇留下來的規定,目的是讓準備接下皇位的太子,有機會接近百姓、傾聽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