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惜之
和屋裡的溫暖成對比。
「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終於,惜織擠出一句,這算是交談吧!
「回冷宮?妳不怕龍青再去騷擾妳?下一回妳不見得這麼運氣,有胡太醫幫妳。」
笑通常是用來表達親切的,但他的笑很礙眼,高高在上的笑容讓人很想動手抹去。
「胡太醫?是他救我?」
她聽錯了?在她昏迷前說話的溫柔男人,是胡太醫,不是他?
「對。」
龍幀不欲居功,完整的事實是--胡太醫到御書房求見皇上,他見不著皇上,卻碰見退出御書房的龍幀,胡太醫一說,他不及細聽完整,便怒氣沖沖往龍青的宮殿奔去。
說不上來當時的憂心所為何來,再怎麼樣,不過是個一面之緣的陌生女人,但焦心是直覺、憤怒也是直覺,即使事情已經過兩個月,每回見到龍青,他還是有強烈的殺人慾望。
「你打算拿我怎麼辦?」
關在這裡不上不下,慌的是心,亂的是理也理不清的思緒,想他的態度,想他們之間的糾葛,她好糊塗。
「妳希望我拿妳怎麼辦?」他反問。
對這個女人,龍幀沒有太多想法,她是美麗,但他不貪女色,讓他忘不了的是,她奮不顧身擋在自己身前那幕,她的勇敢、她的驕傲,常在不經意問浮上他腦海。
「放我回家鄉。」
重提舊話,這個生活十七年的豪華宮苑不是她的歸屬。
「妳的家鄉在哪裡?妳想投奔誰?外祖父母,還是不肯負責任的父親?妳從未出過宮,有本事千里迢迢回鄉?就算回到家鄉,誰肯接納一個從未見過面的親戚?」
一句一句,他毫不留情地把她逼向死角,逼她不得不正視問題。
「總之,是離開禁錮我的宮廷。」別過頭,惜織避開他勝利的驕傲神色。
「禁錮?妳扣了我大罪名,龍嘯宮不是冷宮,妳愛上哪兒便上哪兒。」退後一步,雙手橫胸,他失笑說。
「我就是想出宮呢?」她挑釁,
「找兩個可以保護妳安全的侍衛跟著。」他不怕挑釁。
「有人跟著,我就能出宮去?」
惜織訝異,不敢相信親耳聽到的話,他為什麼要這樣待她?他們之間有仇無情,這樣的相處模式……不合道理呀!
「我的話不夠清楚?」他反問。
他喜歡看她一臉茫然的表情,和平日的聰明絕頂相比,又是另一番風情。
「為什麼?」
走近他,紅撲撲的臉頰讓人想捏一把,兩個月的補品喂到正確位置,他喜歡欣賞健康的她,不樂意見病床上病懨懨的女人。
「什麼為什麼?」
「我們不該這樣。」搖頭,她模糊了.
「不該怎樣?」他想大笑,要不是她的表情那麼嚴肅的話。
「不該和平相處。」搖頭,再搖頭,她想自己一定哪裡弄錯了。
「妳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天天爭執吵鬧?」
「我們有宿仇,我母親害了你母親,而你……」
「我殺了妳母親?」
他接口,一絲憤然湧上,不大,容易解決,但她的記恨讓他的心情不爽到極點。
「是的,有這些關係,我想我們應該離得遠遠,應該老死不相見。」換她理直氣壯,換她下巴抬得高高。
「我不想提過去的事。」
他不屑替自己的行為解釋,清者自清,何況那天他本就準備去殺人,既然昀妃死於他的劍下,就把帳算在他頭上好了。
「不提就算過去了?」
抱歉,她沒辦法。她雖不至於氣量狹小,但也沒寬懷到能原宥殺母之仇。
「妳不想讓它過去?」
「親仇能說算就算了嗎?古人說父母仇不共戴天。」她提醒,他們之間不僅僅是一劍之仇。
「不然妳想怎樣?刺我一刀嗎?好,妳來!」
他從簡靴裡拔起一柄隨身小刀,翻轉她的手,將刀柄放進她的手心當中。
「我不殺人。」她只學會救人,沒學過殺人。
「不殺我,我們兩人的帳怎麼算?」
「舉頭三尺,神明一筆一筆記下你為惡為善,因果報應會在。」
「我不信這個,如果妳說是真,我雙手沾滿血腥,早已遭應,與其靠看不見的神明來找我算帳,不如妳親自動手。」
「我不殺你,但不能不記住這一筆。」
「意思妳要記上一輩子?」
「是的,我的記憶力不錯。」點頭,她認真。
「隨便妳。」
拿回自己的刀子,不怕她傷他,只怕她誤傷自己,這個女人連塊破瓷片都能割出一道見骨傷痕。
錦繡回房,重新為他們布上飯菜,他沒招呼惜織,自己坐著就吃,他故意吃的很用力。
湯,熱的,舒服;菜,香的,舒服;就是她的遲疑讓他生氣。
「妳不吃飯,怎麼有力氣記仇?」恨恨地,他把一大堆菜塞進她碗中。
那叫關心嗎?惜織被關心的經驗不多,除了母親的愛憐和胡太醫的疼惜外,她沒碰過這種以憤慨表現關心的方式,她不確定這算關心或其它。
低頭舉箸,她認真細思這個問題。沒發現他醜陋的兇惡表情裡,拉出一抹稱不上笑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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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經過半個多月,年節氣氛越來越重。
雪末融,幾枝臘梅在枝頭綻放艷色,小宮女們洗洗刷刷,為著迎接新的一年到來。
五天前,皇上帶幾個皇子去獵圈裡打獵,預定今晨回來,楊公公領著人在門口等候迎接主子。
這些日子,龍幀天天上惜織房裡用膳,不管是早晚,只要他在宮裡,就會同她一起吃飯。
他們之間的尷尬也因著日日相處而解除,偶爾,他會同她談談國家大事,偶爾她拿宮裡的瑣事當題目,雖然沒有相談甚歡或者欲罷不能,起碼,相對無語的情況是很少見了。
「公主,殿下要回來,楊公公在門前迎駕,您要不要過去。」
錦繡抱著一床新被進屋,這是皇上的賞賜,殿下二話不說,要她把新被縫好往公主房裡送。
「不。」
惜織婉拒,她不懂,為什麼所有人都認定,有他在的地方,她必須出現?她本以為在龍嘯宮裡,自己是自由的,但在眾人的認定中,她的自由是有條件的回饋。
「公主若是肯去的話,殿下一定很快樂。」暗示明示全來,錦繡的想法和大家一樣。
不及回話,門外傳來腳步聲。「小櫃子叩見公主。」
錦繡開門問:「你不是該在前頭迎殿下。」
「是,楊公公派我來請公主到前面,一起迎接主子。」
「殿下快到了嗎?」
「派在前頭的管事公公估計再半個時辰就到,是不是請公主現在移駕?」
「公主……」錦繡回頭望惜織一眼,向小櫃子微微搖頭。
懂得錦繡的意思,他弓身行禮。「哦,小櫃子告退。」
小櫃子告退後不到半炷香,又來了小學子,話是一模一樣,不過語氣裡加了幾分堅定。
這回惜織親自回他話:「前頭迎接的人不夠嗎?需要我去湊足數目?」
「稟公主,不是,只不過主子看到您會比看到我們快樂十倍。」
「對你們而言,他的快樂比誰的快樂都重要?」
「稟公主,是的,主子高興,做奴才的會更加開心十倍。」
這是眾人心聲,主子外表冷酷,卻是對誰都好,他從不打罵奴才,有好東西經常隨手賞賜,對跟過其它皇子的奴才,進龍嘯宮簡直是進了天堂。
許多大人們都說龍幀主子可保曜國幾十年安泰富強,光沖這句話,他們就該盡全心全意來討主子歡喜。
小學子都這麼說了,她還能回答什麼?有那麼多人把他的快樂擺在自己的快樂前面,並且挑明,她如不肯讓他快樂,便是犯下天條。
惜織轉身喚錦繡,要她隨自己到前面,末出聲,楊公公急速的腳步聲先到。
「公主,殿下快到了,是不是請公主立刻移駕?」
第三波攻勢,惜織苦笑。
「走吧,我們去迎接『主子』。」惜織說。
跨出門坎,雪停了幾天,厚厚的積雪在院子裡堆出一片璀璨奇景,幾隻雪鴿在地上尋找食物,東啄啄、西啄啄,頻頻點頭。
楊公公的步子很快,心急程度可見一般,惜織險險跟不上,好幾次腳步打滑,還是賴著小學子和錦繡攙扶才不至於出醜。
「主子到了!主子到了!」宮女們嚷嚷。
方到門口,遠遠地,龍幀高大的身軀便出現,幾個太監簇擁上前,大大小小的獵物一波波抬進門。
她在遠方看龍幀,龍幀也在遠方回看惜織。
她也同眾人到門口來迎接自己?笑從嘴角延伸到臉頰。
他們沒說錯,看見惜織會讓他龍心大悅,但他是個有自制力的男人,笑在他走到惜織面前隱滅,冷冷淡淡的表情,讓惜織不覺得他樂於見到自己。
他問:「天氣那麼冷,妳站在這裡做什麼?」
伴隨他話語當頭落下的,是他身上的皮裘,大大厚厚的皮裘,罩住她一身暖意,把冬天罩在門外,春天留在她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