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綠痕
每當北海離開她的荒島,黑夜帶來的熱情冷卻之後,她忍不住會想問自己,為什麼她會被困在這座海洋裡?為什麼她甘心不離開?她究竟想圖個什麼?
或許只是因為月光迷惑了她。
在有月光的晚上,北海會開啟那扇與她遙對的窗,她也總是隔著海洋遠遠地眺望,只是,他給的回憶太少,不足以讓她回憶一輩子,他給的黑夜太短暫,她總是睜大了眼,看著珍惜的夜晚一點一滴地流逝而過。
她一直很想告訴他,她討厭黎明,她不願見到東方的天際泛白,她不願見他踏浪離去的背影,她只是想和他一塊坐在海邊,靠著他的肩,一塊看日昇日落,她要的不是黑夜裡的激情燃燒,而是日光下的相依溫煦。
他是在何時盤據在她心中的?從他第一次踏上這座荒島起?還是這些年下來累積的歲月所致?她不知該怎麼形容他在她心底的感覺,一直以來,她總認為他是由一顆顆的海砂堆砌而成的,一開始並沒有什麼感覺,只是覺得偶爾會在心裡微微刺痛,待日子久了,堆積的海砂積少成多,漸漸在她的心中成為一座堡壘。
只是這座堡壘的圍牆,太高太險,她攀不過,她所能做的,僅是在人群中偷偷看他一眼。無論是海道還是另外兩道,眾神或是神子,她知道,沒有人會原諒她,因海皇是所有人的,但她卻偷偷在私底下佔據了他的黑夜,就像是個說不出口的秘密般,只能緘默,不能張揚,他們連手讓它見不了日光。
漸漸的,她不再在白日裡望進那扇窗子裡,因為,她怕會看見他與其他女人交織的身影,她不再站在海邊凝視著他所創造的海面,因她怕心湖會像海浪一樣動盪,她亦不再繼續在心中堆砌,那雖是美好,卻只能屬於秘密的黑夜世界……
「妳聽到消息了?」熟悉的男音在她身後響起,隨後一室的燈火也都在同時遭到點燃。
已經收拾好行李的漣漪,抬首看了看外頭已近黃昏的天色,心想她要是不能在日落之前趕上那艘前來接她的船,她就要錯過這唯一一次救贖的機會了。
「不要去。」北海自她的身後擁住她,一手拉開她打點好的行李,將它扔至一旁。
她捺著性子細聲說著,「我不能錯過這機會。」
在她前去拾那只行李時,仗著身形優勢的北海,兩掌按在她的腰際將她高高抱起,再將她扔至一旁的床楊上。
從不曾接受過他半點粗魯對待的漣漪,眼中閃過了一絲訝異,她掙扎地在床上坐正,總覺得今日的他,心情好像肆虐過海面的沖天浪濤,而外頭那片海洋,似乎也正反映著他的情緒,以這種狂風大浪來看,或許,他正處於震怒中也說不定。
只是他氣什麼呢?
「我不想永遠都被關在這。」她低聲說著,揉了揉被弄疼的手腳,逕自下了床,不想明白他的火氣是從何而來,也不想再擾亂心中那池好不容易才命自己平定下來的湖水。
「妳無法離開人間的。」他自她的身後兩手按住她的肩頭,低聲向她揭露這個所有罪神皆不知的事實,「不只是妳,他們也沒法離開迷海一步。」
她並不相信,「你無權不放我走。」
「沒錯,我只是受命將你們關在此地而已,我的確無權不放你們走,但我還是告訴妳,別去,去了,妳定會後悔。」
遠處的海濤,在風中婆娑起舞,一室的沉默在他倆的僵持間,伴著海濤聲聲拍擊在巖上,她不為所動地站在原地,不願回頭,無論他的語氣再如何急切真誠。
「留在迷海。」低啞的嗓音飄繞在她的耳際。
她緩緩側過身,凝睇著他問:「留在這,當你偶爾停泊的島嶼?」
強烈的海風像是凝凍在窗外不動,北海屏住了氣息,怔怔地看著她,因為她問得太真誠,即使不帶半點情緒,那惹人憐惜的語調仍是聽來讓人覺得心碎,翦翦的綠色眸心,此刻就像座透明的湖水一般,誠實地映照出他那一雙透露著心虛與不安的眼眸。
「你把我當成什麼?」漣漪仰首望著他,固執地一聲問過一聲,「想到我時,就來我這走走,吻吻我、抱抱我?忘了我時,就把我當成個被囚禁的罪神,與其他的罪神一視同仁?」
不願在她面前被揭露出來,也一直刻意隱藏的私心,此刻像紙團再也包不住的火苗,在他們之間燦燦地燃燒,北海收緊了握住她的掌指,他沒有承認,但他的無言,也代表著沒有否認。
她的眼中蓄滿了失望,「我從不想問你,在迷海裡你究竟有多少個女人,因我很清楚,我不是你的唯一,而是其一。」
在今夜之前,她從沒打算打破他們之間這曖昧的沉默,她也沒想過要在他面前問他還有多少個女人。她一直都這麼告訴自己,只要他肯把他的夜晚留給她,她可以下去計較他的白天,她也可以不去想像他的多情,是否也分至了另一個女人身上,可是貪心就像只張大口的野獸,在她不知不覺間,也把她變成了一隻貪婪的獸,再也不能滿足於現況。
她冷冷撥開他擱放在她肩上的大掌。
「你有那麼多無盡的白天,少了一個我,對你來說,只不過是少了一個黑夜而已。」
「妳這麼想?」他的眼神很複雜,聲音像是緊縮在喉際,他試了好久,才勉強能夠出聲。
「這是事實。」她淒側地笑著,不想再欺騙自己是個毫無感覺的人,在心底數算著一夜過一夜,猜測著他今夜來不來,或又是去了哪一座不知名的溫柔鄉。「去找你其他的島嶼。」
「漣漪——」北海在她轉身走向大門時,忙一把想握住她的手腕,但他沒握著,清脆的撕裂聲傳來,像是夜色裡斷了線的弦,他只捉住了一截遭他撕裂的衣袖。
「我要成為神。」她腳下的步子頓了頓,側首朝他苦澀地微笑,「我要回去中土,那個你再不能囚禁我的地方。」
他就像只自由的鳥兒。
總有天,他會離開她的島嶼,振翅高飛,飛王海天一涯,或是另一座也充滿了花香的小島上,任憑她孤零零地在這座教人迷惑的海洋裡沉沒。無論他給的黑夜再溫柔、再多情,遲早,她這座荒島,終將會成為一座被遺忘的無聲之島,永遠的在迷海裡沉默不語。
因此,在被他遺忘之前,她的選擇是……
由她先行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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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真能來這嗎?」
剛踏上岸就愈想愈不妥的滄海,四下環顧了這座在迷海裡也不知荒廢了多少年的小島,並再次跟上前頭那名強行脅迫他帶她來此的神人。
零零落落生長在巖縫間的金色花兒,微微的香氣,將海風染成一種回憶的味道,趁著北海忙著周旋於美人堆裡無暇理會她,再次重遊百年前舊居的漣漪,順著海風,站在曾經不知在多少個白日裡眺望遠處的岩石上,她撥開飄打的髮絲,訝異地看著眼前這座只是經過了百年,就已殘破到只剩一堆殘破石塊的舊居。
原本她還以為,只是過了百年的時光而已,這兒的改變應該不會太大,可不知是她太低估了歲月的破壞力,還是為其他的原因所致,這裡居然沒剩下些什麼。
「也沒告知海皇一聲,若他找起妳該怎麼辦?」很想拉她回船上的滄海,不安地走到她身後叨念,對眼前這處廢墟一點訪古的興致也沒有。
漣漪頭也不回地說著,「怕的話,你可先回去。」
他歎口氣,「能這樣就好了……」他更怕要是沒帶著她回去,或是她在迷海裡不見了,到時那只始終像是沒睡飽的笑面虎會拿他開刀。
她彎下身子翻開一塊碎石,試著在成堆的石塊裡找出當年曾經埋藏的東西,她還記得,當年她在來到這座島上時,強烈思念中土的她,深怕她會在這困上太久,為了不遺忘她回家的路,她曾仔細地將由中土來到海道的路程刻在一面石板上,好在日後能夠離開這裡時找到回家的路。
可不知是她的記憶太過模糊,還是就連那塊石板也遭歲月風化了,在這片亂石堆裡,她找不到半點從前的蛛絲馬跡,一陣心慌的感覺忽然自她心中湧了上來,就如同當年她放棄了希望,以為她將永不能離開此地時一樣。
「那個……」察覺海面上動靜的滄海,在她忙得不可開交時,頗為猶豫地開口想向她示警。
「別煩我。」她隨口打發他,仍舊想在這找到一線離開這座迷海的契機。
「不關我的事……」滄海一手掩著嘴,在遠方某個人怒氣沖沖地朝他們這方向殺來時,識時務地先躲至一旁。
到底在哪?
費盡力氣卻找不到的漣漪,愈找愈是心慌,也愈是起疑,不知怎地,在來到這後,她憶起了她似乎曾在百年前遺忘了某件事,至於是什麼事,或是詳細情形,她都記不得,她只隱約地記得這似乎與北海有關,他當年好像曾在島上對她說過某些話,和做過某件事,而那時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