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光澤
「回去就是要嫁人嘛!可我不願,妳也清楚的,所以我想將這條命還給陽青,讓他放下仇恨,從此不再為恩怨所困,這也算是最適合咱們的結局;至於更多的情愛、咱倆的未來,就取決在他的選擇了。」朱煙豁達地說。
這一個月來的幸福,也許是孤單黃泉路上最溫暖的陪伴。
她被太過幸福的感覺催動,滴下清淚,正好打在陽青面容上,像是男人也溢出眼淚。
朱煙倩然一笑,灑落地起身,在夜色中隨著紅影,頭也不回地悠然離去,將未來交給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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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十七年三月初
一匹快馬避人耳目地來到太倉沿海,一婦人戴著笠,在大霧中坐上一艘久候的小船,劃了兩盞茶,登上一艘氣派的海船,不在大明沿海多作停留,馬上起錨揚帆往西方走。
那婦人懸著心,好不容易又過了五日,一登岸,便見到龍海兒正在等她,忙脫了笠上前拱手。
「少主。」是英語音哽咽,不能成句。
「我領嬤嬤去見霜曉天。」輕拍著如同朱煙親娘的是英,龍海兒輕輕說道。
是英點了下頭,她是女中英豪,揮了淚,便讓龍海兒領路,穿過農田森林,來到崖邊的吊腳樓。
屋子裡有個清瘦男人,一言不發地坐在窗邊,眺望東方。
看見霜曉天整個人枯瘦了一大圈,是英又淚流不止,而龍海兒也只能歎氣。
半個月前,知道朱煙走後,霜曉天便不吃不睡,日夜都坐在窗邊,看著大明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被人的哭聲驚動,陽青慢慢轉過頭來。
「好久不見,是嬤嬤,怎麼是妳?妳沒有隨朱煙嫁到定遠侯府嗎?」陽青淡淡問道,語意好似驚喜,但面容卻波瀾不興。
打朱煙走後,他便頓失生活重心。
是英搖了搖頭,走了兩步上前,將一朵已枯萎的含苞待放紫色芙蓉放在陽青面前。
「小姐不肯等花開之日嫁人,所以她仰藥自盡了。」是英艱難地說道。
陽青一聽聞此悲音,雙眼迷散混亂,而後急火攻心,眼前黑去,嗓中一甜,竟吐出大口殷紅鮮血。
是英忙要來扶,卻被陽青抓住手臂,扣出五個窟窿。
「她怎麼會尋短見?這是不可能的!」陽青發了瘋似地咆哮。
是英一聽,哭得更慘,亦是哀淒,卻不能否認這話。
陽青唇邊全是血,被眼淚沖淡後,慢慢化開。
她該嫁人生子,而後子孫環繞,年老祥歲,在幸福的睡夢中,沒有痛苦地離開人世;怎能讓她如花一樣含苞,可再也沒有綻放風華的機會了呢?
「命運,你要罰,要殺,就來殺我呀!為什麼要讓我心愛的人死?你太不公平了,她這一生坎坷,為何不許她一個幸福的婚姻?」
陽青說完,失心癲狂至極,左手打開玉匣,便捻起三根銀針,往自己眉心、氣穴紮下,正要落第三針,眼尖的龍海兒一刀射穿他的衣袖,不讓他繼續自殘。
陽青右手帶傷,無法移動,只能目光炯炯地仇視著龍海兒。「放開我!龍海兒,我說過,我不是妳的手下,我要做什麼,妳管不著!」
龍海兒心痛至極,也大聲吼回去。「我看不慣有人不愛惜生命,更討厭有人不努力就放棄,難道你不知道,小煙的幸福,只有你能給嗎?男人真是蠢物!」
陽青一聽,笑到愴惶,心上人已死,他縱有一身醫術,也拉不回無氣的人呀!
「妳要我努力什麼,讓我死不是更好嗎?讓我去陪朱煙,她是個寂寞的孩子,我不能讓她在地府還是個孤鬼!我不能啊!」
陽青一嘯完,不知哪來的力氣,撕開了衣袖,拔起那刀,往自己胸口插去,淚流滿面的是英忙搶了那刀丟在地下,改將幾柄金屬物事交給他。
「霜公子,求你救救小姐……」是英哀聲說道。
陽青一聽,不明所以,淚眼雖看不清手上為何物,但可以感覺那是鑰匙之類的事物。
他全身顫抖,眼前一片水霧,用大手硬是抹去了淚,扶住身前哭到快斷氣的老婦,睜眼望著龍海兒。
「這是怎麼回事?我需要一個解釋。」陽青為了壓下悲愴,只能抖著音,咬牙問道。
「知道回宮只有嫁人這條路,朱煙說不如用來還你一命,父債女償,若你視仇恨至重,那她這一死,正好可以讓你重生,不用再做霜曉天,好好地活下去。她臨走前再三拜託,絕不可以讓你自殘。」龍海兒冷笑道。
陽青一聽,心又碎了。天哪!預言是真,他讓心愛之人生不如死!
回想起她的一言一笑,陽青痛不欲生,抓緊手中事物,生硬地又再啟聲。「然後呢?」
空氣凝結了半晌,龍海兒冷眸又掃,看霜曉天至悲至慟的模樣,便不再吊他胃口。
「若你能放下仇恨,看輕恩怨,和她攜手一生,不再過問紅塵俗世,那麼,就去大明皇陵救醒她吧!」
龍海兒話一落地,陽青怔怔不能言語,算了時間,三個赤紅大字在他腦海湧現。
「續命丸?!這東西不是失傳了嗎?」陽青激動問道。
龍海兒不答反笑,旋身作勢往外走去,陽青一個箭步上前揪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讓美艷姑娘回眸瞪他。
「我龍族能養毒姬,奇人、異士,難道有幾枚你師父聖心老僧的丹藥會很奇怪嗎?」龍海兒輕啟唇齒笑問道。
陽青大吃一驚,依師父雲遊四海、普渡世人脫離病痛的個性,可能因故到過瀧港,這一點是毋庸至疑的。
而當年師父唯一不肯傳他的絕活,便是續命丸。
傳說中,續命丸服下後能呈現假死狀態,然後在七三二十一天後會醒來,也就是說--朱煙詐死!
陽青因為朱煙的任性和至情,驚愕到不能言語,龍海兒便用力揮開他的手,逕自向港口走去。
看見那景,是英忙拭了淚,急急走到陽青身邊。
「若霜公子不快點去救小姐,她被釘在棺木裡,等醒來也是會悶死的。」是英說道。
陽青臉色突轉陰沉,他決計不可能讓她死的,但他力有未逮呀!
「皇陵有守陵軍隊護衛著,縱有開棺室的鑰匙,我也不可能像如入無人之境……天啊!朱煙,妳為何是大明公主,我該怎麼救妳呢?」陽青吼問蒼天。
聽見那吼聲,龍海兒輕盈的步伐停下,回眸一笑,顧盼有威。
「那正好不是嗎?」龍海兒頓了頓,眼神泰然,「你這幾天不問世事,大概不知道,我已準備好要攻打應天府,到時候,所有的軍隊全被引到河岸邊,尤其是孝陵的一萬守軍,呵呵!不如順勢一道走吧!」
龍海兒講得輕鬆,陽青也聽得平常,回房拿了玉匣,便隨著龍族戰船隊,正式對大明宣戰!
第十章
永樂十七年三月
應天府金陵城外,虎山南麓獨龍阜下,明孝陵西殿虎山乃是金陵城的天然屏障,靠城一側平緩,但另一側卻是險坡,下臨江河,水勢怒濤湍急。
但順著山勢繞至城畔,卻又一轉江平浪靜,真可謂天工造巧,正因這虎山和急流,故金陵自古便有龍蟠虎踞帝王州之說。
可這帝王州,如今卻已蒙塵。
月明星稀的夜晚,山腳下的天下第一城內,家家戶戶大門深鎖,人心惶惶無人敢睡。
馳馬道上、街道上有大量士兵巡守,提著燈、拿著火,處處明亮。
軍民面對河中無限綿延、神出鬼沒的船隻,戰無不勝的海上之龍,有著徹底的恐懼。
大明水師不是善戰之軍的敵手,早已節節潰散,在護城河邊的城牆內,禁衛軍、守陵軍軍心亦是浮動。
三天前,如同鬼魅一般的戰船隊,不僅在大海中所向無敵,更侵門踏戶地深入臨城之河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太倉瀏家港長驅直入。
除在水下設置鐵刺鎖橫江截船,徹底切斷京師和北方的連繫,封鎖河海之濱,包圍京城所在的金陵,還夜夜使出種種奇襲,不知從何處潛入城內,行動來入自如。
打從圍城之日,空氣中便瀰漫著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不只是油火日夜不息燃燒,而是一種驚惶交織而成的氣味,好似大明天子的咽喉被人狠狠掐住。
而在山陵上,平時戒備森嚴的陵寢入口,此時因守陵軍全被調至山下守城,原有五千兵力只餘兩百,連交班守夜都有困難,只好由同一班士卒們連著幾天日夜不休。
到了深夜的此際,疲倦已使他們神思飄忽,由此便可知情況有多麼危急。
但在此地,至少比前線來得安全,雖然龍家船隊尚未全力攻擊,可一旦開戰,肯定是凶多吉少。
守在地宮殿前的三兩老卒們,一邊圍在火盆邊取暖,一邊慶幸自個兒祖上有德,不必白白送死。
「喂!俺聽說那倭寇的頭兒是個娘們?」一個大鼻子糟老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