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光澤
突地,她縮緊了身體,像只受傷的小獸,仍在睡夢之中,但貝牙卻咬住了菱唇,鮮血滴下的同時,也溢出了囈語。
「好凍……小煙好冷……是嬤嬤,小煙好冷好痛……」朱煙虛弱地說道。
霜曉天不言不語,眼神卻凝注了精神。突然聽見紗縵輕搖之聲,抬起了眼眸,原來是英聞聲忙走進來,他以指封唇,要心急的是英不可出聲。
他要等這毒徹底發作!
半盞茶後,霜曉天將顫抖得如秋風中落葉的朱煙翻成趴覆姿勢,撩開她的髮絲,小小的背上近頸處,刺目如青蛇模樣的猙獰突起,正向下往她心口竄去!
日時他檢查是隱隱紅線,現在卻是青線,著實古怪至極。
「這毒奇特,當年怎麼救活她的?」霜曉天問道。
是英忙走上前,她日夜服侍朱煙,也是第一回見到藏在她發後之景,大吃一驚,便將往事全盤托出。
「當年有個失寵妃子,不知從哪裡弄來了藥,趁來探視,將藥餵給甫週歲的小小姐。待大小姐發現,小小姐已斷了氣,她拿出龍家秘藥九龍起承丸塞進她的嘴裡,小小姐突地喘過一口氣,接著昏迷、高燒、冰冷什麼都來,日夜哭喊了百日,後來人是活了,身子卻殘了。」
霜曉天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這毒是極陰寒之毒,九龍起承丸乃至剛至燥之藥,互衝卻沒能消除,白天她雖在火裡,還算好過,夜裡藥性壓不住陰毒,這毒便復又吞蝕她的生命。
「九龍起承丸雖救了她,卻也增加此毒的複雜度,一熱一寒彼此互折互衝,毒性會改變,不過,能和九龍起承丸平起平坐的毒不多,四川唐家的問黃泉、異性生的冷癡笑忘散、苗族殷家的斷魂丹、桃花仙子的七步毒……」
霜曉天還在思索沉吟,手卻自己動了,拿來玉匣一掀,幾排大小不一的銀針閃閃發光。
他捻起針,也不多想,便朝幾處穴脈扎入,穴位被封,那猙獰未再擴散,可卻浮腫了起來。
朱煙猛地打擺子,椎心之痛讓她清醒,一看見霜曉天持針,驚惶的她便轉往是英,無力地想要逃離,卻被男人無情地抓住。
「是嬤嬤救我……小煙好痛……啊呀!啊啊!」
朱煙的話語斷在霜曉天不間斷落下的銀針裡,她不停尖叫著,淒厲得讓人不忍聽聞,響徹整個碧山院。
可是霜曉天並不心軟,繼續將小女孩按在腿上施針,臉色未變,頭也不抬,只知認穴而已。
是英不敢阻止,卻不能不心疼。「霜公子,小姐她很痛苦呀……」
「婦人之仁只會讓她更痛苦而已。」
「那我該怎麼辦?」
「速去準備一隻能將她完全浸進去的銀桶,若無銀器,銅器亦可,注滿熱茶湯,在下方加熱,加入三盅煎好的柴胡桂薑湯,還要加入兩劑香蘇散,我要先為她趨寒逼毒!」
是英聽了,忙衝去發落。
朱煙又是疼又是寒,痛苦讓她失去了理智,背後落針讓她瘋狂,張嘴便往霜曉天腿上咬下,牙關死鎖的同時,男人的肌理也破了口,鮮血由原本的緩滲轉為大肆漫流。
霜曉天眼一瞇,卻沒移動半分,放任朱煙死命噬咬,穩定地抽出她身上幾處銀針,改落其它穴位。
「啊啊!嗚哇……」
突地,朱煙口中腥甜,胃中一陣翻湧,全身都在爆炸,她忍不住撐起身子,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黑色血霧,而後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霜曉天緊接住那墜落的瘦小身子,見到她滿臉血污、眉緊眼斂的苦楚模樣,雪封冰凍的心中驀然有一處消融了、崩落了。
他明知不妥,但還是伸出手為她抹去污痕,露出如斯完美卻沒有血色的臉蛋。
在神智不清之際,閉著雙眼的朱煙,有著牙痕的雪白唇瓣嗡動了下,小手伸了出去,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喚道:「娘……爹……小煙好害怕……」
霜曉天聞聲渾身一震,她不是喚是英,也不是喚父皇、母妃,而是喚爹娘。
這細聲叫喚翻開了霜曉天塵封在心中的故往,他也常這麼哭天喊地叫爹娘--
他兒時也是個多病的孩子,爹娘為他請了師父醫治,日夜不休守在床邊,握緊他的手,要他別害怕。
霜曉天眸光千流萬轉,心一橫,放縱自己握住了朱煙的枯乾小手,不能明白胸中的難受。
看遍各種病患,他從未覺得他們可憐,少年那一段悲哀的遭遇,已經讓他冷酷無情了十五年:沒想到今日重又憐憫心動,卻是為了至仇之人!
就當是可憐這個沒爹沒娘在身邊的小孤女,她不過是個孩子,和他兒時一般生著重病……
「別怕。」霜曉天低聲說道。
正在此時,是英帶著人將銅桶抬了進來,他忙放開了手,改往她的背和膝後伸去。
霜曉天抬抱著朱煙走下床,將僵直的小人兒放進熱桶裡,鼻子以下全浸在藥汁中,吩咐說道;「將那床收拾收拾,要小心那血有毒,別碰到,但要留著,我要驗毒。」
是英見狀忙命人處理,然後走了過來,明眼一望,便掏出了方帕子。「霜公子,你身上也沾到毒血了,還有腿上……」
霜曉天取過帕子幫自己擦拭,在自個腿上紮了針,便又調理起昏迷的朱煙。
不知不覺間天亮了,光線透了進來,也射進霜曉天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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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本宮快吐了。」
吐出一聲咒罵,朱煙長長眼睫搧了搧,一對清明的眸子還像在夢中一樣。
她看見霜曉天正在看書,冷冷的眸子一閃,便摸了摸她的額首,好溫暖、好溫暖的手,輕輕搭在她頭上。
他不像一般人,他實在太過俊美了!真奇特,他的輪廓好深好漂亮,她沒見過有人的五官能這麼誘人……
耳邊有泠泠水音,她低下頭細瞧,她趴在溫泉沐池裡,整個身子枕在霜曉天的胸膛上。
清澈透明的泉水之中,她和他的肌膚重迭在一起,兩人的膚色在水面上的白皙,水面下的卻十分紅潤。
不知為了什麼,在視覺上,有一種情色的、禁忌的感覺傳來。
記憶中,她昨晚好像發病了,可是,她現在身體好輕盈,除了因為水波蕩漾而泛起的昏眩感,她身體沒有不適。
沒有沉重如注了鐵般的四肢,眼前沒有模糊成一片,每一口呼吸也都順暢,嗓子裡沒有讓人作嘔的氣味,太陽穴沒有鼓漲,骨頭和肌理也不疼了,空蕩蕩的胃需要進食;若是真發病了,這些都是絕不可能的情況。
看著一個小女娃迷迷糊糊,還真是有趣!看她一下瞧東、一下看西,好生疑惑的樣子,不復昨夜那要人命的病容,霜曉天忍不住鬆了口氣。
與其看她痛苦的模樣,他還情願見她驕蠻使性的樣子。
雖然,這些在理智上都是不被准許的感覺,但他選擇忽略心底的責難,因為在心情上,他已管不住自己了。
他從不是那種見到病人得救會自然欣慰的醫者,然而面對朱煙時,卻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情緒。
「沒有發燒,很好。」霜曉天矜狂地說。
清朗的男性聲音,讓原本昏昏沉沉的朱煙徹底醒來。咦?那不是夢,她昨天是真的發病了!
她倏地在霜曉天身上撐起,感覺身體還有點力氣,而不是半分氣力也無,她開心地笑了。
生平第一次發完病後,她沒有快要死去的感覺,她覺得自己舒爽得很!.
「我病好了,是不是?」朱煙狂喜地問。
看著漂亮娃娃傻乎乎地追問,霜曉天暗暗有些不捨,但還是直白地搖了搖頭。
他只是將人從黑白無常手上拉了回來,可那毒太神秘,日光一出便又躲回她的骨子裡,任他如何扎針都不再有反應。
而床上的污黑毒血,也全變成鮮紅血液,這詭毒潛伏太久,恐怕起了變化,驗毒成了難上加難。
這些稀世劇毒本來就珍奇,連那擁毒之人都貴重使用,毒性病徵本來就不齊全,她中的毒又藏了起來,若不拔根除去,怕這小女娃還得再受一段時間的苦了。
看她開心的樣子,讓霜曉天也難以再冷漠下去,但他仍佯裝冷淡地說:「暫時保住妳的小命而已。」
怎料朱煙一聽,仍綻開一個嬌軟至極的笑臉,比陽光還要燦爛!
「我居然能逃過一回,只要有你,我必能次次死裡逃生!霜曉天,你真是個神醫!」
她早就不抱希望了,根本沒想到能再清醒,特別是昨天奇痛無比,加上針落時的煎熬,她以為她死定了!沒想到她還活著,應該是有希望!
瞧朱煙興奮的模樣,霜曉天也染上了她的快樂,但又想起只要這毒不根除,她還是會為這毒所苦。「這毒還會再發作。」
朱煙聞言眸淡,但瞬間又亮起,滴溜溜地在霜曉天臉上一轉,而後傾身在他頰上啄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