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任易虹
「白河,你想做什麼?」爺爺見狀,連忙問道。
白河這孩子太過善良和熱情,總是為了別人著想而不顧自己的死活。
「如果真是這樣,雪寺一定直接從家裡出發,前往山上,我現在就去車站,偷偷跟著他一起上山,免得他出了什麼意外。」白河邊說邊奔回房間,簡單地收拾行李和御寒衣物。
「你還是別去的好,雪寺那孩子雖然安靜卻很聰明,不會有事的。」爺爺勸阻道。
「不行啦,爺爺,我答應蓮見先生要好好照顧雪寺的。萬一雪寺這次在山上出了意外,我會愧對蓮見先生對我的恩情的。」話一說完,白河立刻動作迅速地奔出家門,乘上計程車往京都車站行去。
「白河這孩子……總是把蓮見先生對她的恩情掛在嘴邊,這年頭也很少人如她這般知恩感恩了。」爺爺感歎道。「希望兩人上山後都平安無事才好。」爺爺滿佈皺紋的全上,寫著不安。
☆
雪寺搭著車,來到位於岐阜縣的飛驥山脈古川鎮上。
這裡就是他的出生地,也就是父親和母親相遇、進而短暫相戀的地方。
他所出生的二月,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節;所出生的地點,是日本最傳統的高山型民家農村集落。
記憶之中,這個伴隨生長的高山小村上,每到生日前夕,漫天的白雪,堆在寺廟中庭的雪人,以及母親用雪為他堆置成的假生日蛋糕……從小他每每過生日的感受,就只有一個「冷」字。
小時候,有母親陪在身邊的日子,還不覺得特別寒冷和孤單,母親去世後這兩年,每年的生日他都備覺寒冷寂寞。
這三年來,父親對去世的母親不曾弔祭,和對他這位私生子的冷酷態度,更令現在的他,即使站在母親的墓碑前,都覺胸中怒火難平,仇恨加速燃燒著。
媽媽……雪寺跪在堆滿白雪的墓碑前,伸手輕輕地撫去碑上的厚重堆雪。
三年前,父親曾說,很快就會接他回東京,結果,父親把他一個人丟在人生地不熟的京都,一晃眼就已經三年了。
這三年來父子倆不曾見過而,就連電話也是寥寥可數。雖然如此,有關父親的花心傳聞和風流傳言,卻不曾在雪寺耳邊終止過。
再過兩個月,他就要從中學畢業。人在東京的父親,幾天前打了一通睽違一年的電話來,要他回東京就讀高中,順便開始學習管理蓮見集團的方法……
「一定是報應,所以爸爸那邊的家族才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可以繼承蓮見集團……」雪寺默默地在母親墓碑前,慢慢地訴說這一年來的種種經過。
「媽媽,三年前我答應過你,一定會讓爸爸在最短時間內親自過來看你,並且永遠陪伴在你身邊……不然,你一個人安眠在山中寺廟這麼大的風雪中,實在是太可憐了。」
雪寺任由漫天的飛雪淹沒他跪坐的身軀,同時他在心中暗自起誓,絕對會讓那不曾來弔祭過母親的無情父親,在他十八歲生日那天,安眠在母親身邊。
「雪寺……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擾你。只是我快冷昏了,想先告訴你一聲。」
就在雪寺整理完墓園、準備起身離開時,紫式白河的聲音忽然在不遠處響起。
雪寺循著聲音來源,在寺廟墓園的石燈籠後,瞧見了全身發抖的紫式白河。
她穿著一件可笑的粉紅色外套,就這麼全身僵直地站在冰天雪地中。
雪寺見到她,瞬間閃過一抹驚愕。「你跟蹤我?」他的語氣中隱著一絲怒意。
「我不放心你,擔心你會出事嘛。」早上白河趕到車站後,順利地找到正在買票、準備坐車的雪寺。於是,白河就這樣一路跟著他換車,坐了六、七個小時的車子,才來到飛驥山脈。
待抵達寺廟墓園時,已是下午三點。冬天山上日落的早,加上又下大風雪,寺廟墓園內早已昏暗一片,燈光點點。
「會出事的是你,不是我。」雪寺向墓碑行了個禮,緩緩地跪站起來,語氣依然相當不悅。
「早知道這麼冷,我就不跟你來了。」紫式白河抱著自己單薄的身子顫聲道。
「你以為山上是什麼樣的地方,穿這種衣服來逛大街。」雪寺冷冷地蹙起眉頭,收拾祭拜的物品,準備離開。
他剛剛在母親墓碑前所講的那些話,經過風雪聲的阻礙,偷偷跟來的白河不至於會聽到。只是,他依然不悅於她這種擅自跟蹤的愚蠢行動。
雪寺一收拾好東西,立刻準備離開。
雪寺,今晚你打算投宿哪間旅館?」白河見他自顧自地離開,連忙快步跟上,免得迷失在風雪中。
「這種季節當地人自己都不出門,哪會有投宿的客人上門?!所有旅館和民宿在這種時節早就休業了。」雪寺沒好氣地說明。
「我剛剛查過特地帶來的時刻表,從這裡出發回到京都的末班電車,一小時前就離開了。」在滂沱大雪中,白河臉色蒼白地大聲說話。
她覺得自己的四肢已經失去知覺,身上所戴的帽子和手套,在風雪的肆虐下,根本毫無作用。
「我本來就打算明早再回去。如果等一下沒跟上我的腳步,你就自己想辦法找地方投宿。」雪寺沒好氣地說完,隨即邁開腳步,快速通過位在樹林中的墓園,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雪寺,等等,這裡雪這麼厚,我沒辦法走得太快……」於是,白河就這樣跟著他,兩人一起穿梭在有如迷雪般的山林雪地中。
第三章
雪寺和白河一起借宿於寺廟的當晚,白河無論如何就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這間所借宿的寺廟,就位在稍早的墓園區旁,寺廟的客房不僅破舊骯髒,窗外的風雪聲更令白河心驚膽跳。
好幾次,白河以為房間的窗戶就快要被外頭的大風雪破門而入。
「雪寺……你睡了嗎?」白河終於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怯怯地開口。
雪寺就睡在隔壁的榻榻米上,兩人之間僅隔著一道油燈寬的距離。
「我已經睡了。」雪寺含糊的聲音從棉被內傳來。
「雪寺,把油燈開著睡,好不好?!」白河又問道。
還好雪寺沒睡著,不然害怕的她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了。
「油燈已經燒完,寺廟的人也都睡了,不好再去跟人家要油燈。」雪寺依然背對著她,被覆蓋的聲音從棉被中隱約傳出。
「可是這裡既黑又暗,風雪聲又大,這樣我根本睡不……」白河話還沒說完,忽然中斷。
「怎麼了?」雪寺感到有異,總算轉過身來。
「有東西……在棉被中咬我的腳……」白河斷斷續續地把話說完,聲音表情透著相當大的恐懼感。
「我看看。」雪寺面無表情地立刻起身,拿著帶來的手電筒,來到她身邊,伸手將棉被翻開。
手電筒燈光照明下,一隻赭紅色的大蜘蛛,正緩緩地沿著白河小腿爬行,準備共享著她的體溫。
白河一見到這只不速之客,立刻尖叫出聲,從床上跳了起來。
「雪寺……快把蜘蛛趕走……」她緊緊抱著雪寺,顫抖地躲在他的身軀後。
從沒見過這麼大的蜘蛛,如果蜘蛛有毒的話,她剛剛被咬了一口,不就會死在這深山古廟中?!不,不要啊……
「你這樣死命抱著我,我怎麼趕走這只蜘蛛?」雪寺沒好氣地側頭對她說。
「我……」白河這才發現自己的身子,幾乎已經完全黏在雪寺的背脊後。她連忙鬆開自己緊抱的雙手,退居到房間的最角落。
「這種大蜘蛛我從小見到大,沒有毒性,你不用擔心。」雪寺見她被嚇得臉色發白,不禁感到好笑。
「雪寺……」白河見到他嘴角微揚,幾乎呆愣住了。
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見到雪寺的笑容。
「大概是天氣太冷,所以動物們才從外面躲進屋子裡。」雪寺小心翼翼地把蜘蛛抓起,起身開門送到屋外長廊上。
「雪寺……」這也是白河第一次見到雪寺臉上有著溫柔神情,面對小生命時相當尊重白鍋一種溫柔。
「已經沒事了,你自己拿藥膏抹抹傷口,我要睡覺了,可別再吵人。」雪寺回到屋內後,將隨身帶來的急救藥丟給她,隨即自己鑽進被窩,不再理會毫無睡意的白河。
「真差勁,虧人家這麼關心……」白河拿著藥箱,抱怨的話才說到一半,忽然停止。
原本背對著白河側睡的雪寺,似乎也感受到空氣中凝著一股怪異氣氛,於是他立刻坐起身來。
他見到白河的表情像見到鬼似的,怔望著房間的窗口。
順著白河驚愕的視線望去,雪寺見到令白河話止的原因——一個黑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的房間窗口外。
隔著透明薄紗的窗戶,雪寺和白河都清楚地看到眼前的黑衣者,睜著冷厲的眼,倒掛在窗口。
「雪寺……這寺廟的房間不乾淨……」白河顫著聲,手腳開始冰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