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任倩筠
茶盤摔碎在地上的聲音引來拓跋昊的注意,他睜眼一看,只見多羅冰嵐已然昏倒在地,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他又驚又痛,一把揮開尚沉浸在歡愉中的新平,上前橫抱起多羅冰嵐,感覺她身體發燙、呼吸微弱,不禁心中一震,淒厲地大喊:「太醫,太醫快來——」然後邁步奔出書房。
寢殿裡,太醫怯懦地跪伏在地,不明白皇上為什麼為了這個奴婢,如此大費用章地把他請來,一向孤傲的臉上,還難得地看到了憂慮與緊張。
他照本分診斷,謹慎地說:「皇上勿憂,此女乃是染了風寒,疲累過甚,加上數日未曾進食……」
話還沒說完,陡感雙臂一沉,拓跋昊連人帶醫箱把他提起,惡狠狠的將他湊到自己眼前。
「你說什麼!?數日未曾進食?」
太醫被他凶悍狠惡的模樣嚇壞了,結結巴巴地回答:「是、是啊!這是老臣診斷的結果……」
「什麼?」拓跋昊簡直不敢置信,兩道長眉危險地挑起。
太醫嚇得四肢直發抖,「皇、皇上饒命啊!」
皇上一向喜怒無常,脾性難測,再加上與生俱來拓跋家族所賦予他的殘酷暴虐的心性,殺人對他們來說是稀鬆平常之事,他的一張老臉頓時比床上躺著的人還要白。
拓跋昊陰沉地凝視著他。「饒你的命?我為什麼要饒你的命?」
太醫一聽,更是嚇得魂不附體,「皇、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拓跋昊厭煩地把他踢到一邊,用更大的聲量壓過他的求饒聲。
「朕沒有說過要你的命!但是……」忽然,他一回頭,緊緊地盯住他,「若是你沒有把她給治好的話……」
「是!」要把她治好太簡單了,只不過是一般的風寒嘛!只是調養方面就……
拓跋昊看穿他的疑慮,冷冷地問:「還有問題嗎?」
「是,回皇上,要治好她的病十分容易,只是她的身子太過虛弱,病癒後需得用上等的食物以及上好的補藥繼續調理,方能使她真正健康起來,這後續的調養方面……這調養方面……」
「這容易!」拓跋昊想也不想便說道:「朕會吩咐御廚,按照你所說的調養方式來做,你下去吧!」
太醫—邊退下,心中一邊閃著疑惑。「就……為了一個奴婢?」
當然他並不知道,床上躺著的正是廢後多羅冰嵐,如果他知道,那麼他就不會有這些疑慮了。
拓跋昊轉而吩咐侍衛去把新平叫來。
當新平來到寢宮,一眼見到多羅冰嵐被安置在皇上那張精緻華美的大炕上時,誰貴誰賤、誰在皇上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已經不言而喻。
她心中傷痛地跪在地上,不敢去正視拓跋昊烏雲密佈的臉。「新平該死……」
「哦?」拓跋昊長眉一挑,故意問道:「說說看,你為什麼該死?」
新平萬念俱灰,決定把這幾日來對多羅冰嵐所做的一切全盤托出。
「奴婢明明知道她是皇上所中意的人,卻心生妒忌,想盡辦法刁難她,不給她飯吃,讓她在大雪中站立,還……」
「還有?」拓跋昊眼中的目光危險的不能再危險。
「還威脅她不許告訴皇上,否則便要她在我手下不明不白的死去!」
拓跋昊心如火燒,但他卻只是微微地蹙起兩道長眉,轉過身去,不做任何的表示。
「皇上……」原本以為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並沒有如預期一般降臨在她身上,這讓新平更加惶恐,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拓跋昊如天神般的背影。
「我從來也不知道,你的心思竟是如此深沉,你之所以這麼厭惡多羅冰嵐,是因為害怕我重新立她為後吧?也就是說,在你的心中曾經做著當上皇后的美夢是嗎?」
新平渾身一震,豁出去地看著拓跋昊。「是的,是因為皇上的特別寵幸,給了奴婢這種妄想。」
這個不知自己本分的可悲女人!拓跋昊在心底厭惡地想著,但他畢竟曾經愛惜新平的聰明伶俐,所以有點惋惜地道:「新平你很聰明,也很愚蠢……」
新平淚盈於睫,幽幽地道:「新平因為深深地愛慕著皇上,所以寧願變成一個愚蠢的人。」
那楚楚可憐的姿態並沒有引起拓跋昊多少的同情,他沉下臉來。
「我曾經以為,你是我那些宮女群中,比較特出的一個,沒有想到你的心思也跟她們一樣愚蠢。不過,這件事情我不為難你。」他難得大發慈悲地道:「但是你再也不能留在我身邊了。」
「皇上的意思是要把我逐出宮去?」
拓跋昊沒有回答,神色卻是堅定的。
「奴婢不想走!奴婢要留在皇上身邊繼續伺候皇上,奴婢生是皇上的人,死則是皇上的鬼。」
拓跋昊對這一番話顯得無動於衷。
眼見拓跋昊一副絕然的神情,新平眼中閃過一抹詭譎的光芒,她拔出裙帶中預藏的利刃,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胸口,身子隨即倒向一旁,在氣絕之前,眼神仍然緊緊地凝在拓跋昊身上。「奴婢……要留在宮裡,永遠、永遠……伺候皇上。」
看著她已然氣絕身亡,拓跋昊還是那副無動於衷的模樣,他冷冷地吩咐侍衛。「把她拖下去。」
心裡卻厭惡地想著,愚蠢的女人!
凝視著多羅冰嵐的熟睡的臉,拓跋昊必須承認,有個念頭從來也沒有閃過他的腦海,那便是害怕!即使在戰場上,九死一生的時刻,他也沒有產生過這種念頭;那種可能失去她的恐懼,對他來說是一種打擊,而且是一個相當強勁的打擊,這個打擊也使得他從極端固執中覺醒過來。
過去五年來,他曾經偶爾想起這個廢後,想起新婚的初夜,那種美好留存在記憶的某一個角落裡,但是往往在想起她的姓氏時,多羅延隆那張臉,就會同時閃入他腦海,輕易驅走他對這個女子僅有的記憶,如果不是偶爾在飛龍院見到她,或許這個女人就這麼徹底被自己給遺忘了。
但是終究,他見到她了,並且深深為之著迷,他成熟的思考能力,早就已經能把多羅冰嵐與多羅延隆正確地分開來。
他不想失去她,或許不會那麼快重新立她為後,但是當她醒來,他要讓她知道,他是自己第一個在乎、重視的女人。
湛亮的黑眸溫柔地凝視雙眸緊閉的多羅冰嵐,她蒼白的臉蛋在紗燈照耀下,更顯嬌慵怯懦,偶爾輕皺的眉頭更增楚楚可憐之態。拓跋昊的大掌既輕且慢地撫著她的臉頰,有時則用自己的股頰貼著她的臉,神色間有著說不出的愛憐。
多羅冰嵐自昏昏沉沉中逐漸睜開眼來,背部傳來過於舒適的柔軟讓她疑惑地蹙起眉峰,略一凝神,竟發覺自己是睡在拓跋昊的寢宮之內,而拓跋昊的眼就在正上方凝視著她,那種感覺宛若被扯進幽黑、沒有盡頭的深譚般;她大驚之下,想要立即起身,但渾身虛軟,手腳彷彿變成不是自己的,想要使力,卻一動也不能動,只能張著一雙驚恐的大眼,凝望著近在眼前的拓跋昊。
「不許動,太醫說,你需要好好的休息。」拓跋昊的語氣依舊霸道,卻意外的帶著些許溫柔。
多羅冰嵐訝異地發現他所有嚴厲的神色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明顯專注又緊張的神情,而他眼中的緊張似乎因為看見自己醒來而在漸漸消退,神色更是柔情似水,多羅冰嵐彷彿掉入一場夢境之中,拓跋昊俊美的臉孔讓人忘了怎麼呼吸,多羅冰嵐不由得心中怦然一動,頓時忘了身在何處,只是目不轉睛地呆呆瞧著他。
拓跋昊坐在炕邊,伸出強而有力的手臂將她抱了起來,臉頰貼著她的。
他溫和地問道:「肚子餓了嗎?」
多羅冰嵐老實地點點頭。
拓跋昊立刻吩咐宮女送來食物。
讓人大感意外的是,他居然準備親手餵她,當她看見多羅冰嵐眼中的抗拒時,不悅地擰起了眉頭。
「朕來餵你。」說話的聲音雖然平平淡淡,卻有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將粥餵進她嘴裡,滿意地看著她將一碗粥吃完,隨手用拇指替她抹去嘴角邊的余漬。
多羅冰嵐心中是又溫柔又迷惘,縱使自己能正確地感受他指頭傳來的溫度,她仍覺得拓跋昊此刻的溫柔是夢中才可能發生,不!甚至在夢中她也不敢這樣想像。
在這一瞬間,她想起了自己五年來的遭遇,她是如何被選中,成了少年皇帝的皇后,又是如何在新婚之後被貶到飛龍院養馬,如何咬牙挺住別人在有意無意之間給她的折辱……她並不能夠確定自己此後是否能否極泰來,但是至少現在,她從拓跋昊的眼中看不到以往對多羅氏的憎惡,這令她因為欣慰而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別哭,冰嵐你別哭,朕以後會好好補償你的。」他吻去她臉上的淚,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